劉 杰
天有天氣,人有人氣,地也有地氣。地氣就是地的力氣、地的精神,有了力氣有了精神,土地就生出了萬物。
人的一生,離不開土地,離開了土地就沒有吃的喝的,更重要的是,離開了土地的人就少了精氣神兒,乜呆呆地發蔫,害了大病似的。所以許許多多在農村生存了大半輩子的父母被兒子或者女兒接到城里生活,幾乎都不適應“懸”在空中的不踏實,鬧騰著要回故土去。人常說落葉歸根也是這個道理。
作為農人的后代,我對于土地的熱愛和熟悉并不亞于我的父輩們。我很慶幸自己有三年的農人經歷,雖然沒有成為一個優秀的農人,但是那些躬耕田間的艱辛和收獲后的喜悅,仰躺在散發著略帶腥味的新翻耕過的泥土上的舒坦愜意,以及遭遇了自然災害之后那種捶胸頓足的絕望,都成了我人生經歷中最為珍貴的一部分,也為我堅韌的性格增加了不少的鈣質。
在農村,春種夏收秋播,農人們自然忙碌在田地里,晨露濕衣,披星戴月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就是在農閑的十冬臘月,在凜冽的寒風中,那些上了年紀的農人們在喝過罐罐茶之后,披一件皮襖,不約而同地到田野里溜達一圈子,不為看景致,也不為散散心,就是為了看看土地,一天不看都心慌慌得不踏實。

一粒再微小的種子,只要落到土里,就會生根發芽,長成豐茂的莊稼、茂盛的野草或者參天的大樹,不是嗎?你再仔細看看那些葳蕤蔥茂的任何一種植物,或者田地里任何一種莊稼,它們的種子都不是很大,有的甚至稍有不慎就會從手里滑落遺失不見了,但就是這樣的種子,只要有它容身的泥土,那么它絕對就會生長成一株俊美的莊稼,喂養人們的身體。至于那些樹們,就更厲害了,它們甚至不需要人為地播種,成熟了的種子隨風或者被鳥雀吞食,就會四處安家,生根發芽,你不注意的時候,就蔥郁成一片年輕的林子了,棵棵挺拔秀頎,令人贊嘆。
在農人的眼里,一塊好地就好比一個攢勁兒的娃那樣惹人疼愛。我的父母都是普通的農人,他們曾經各自制造出了一塊自己的土地。先是父親,因為我們七口之家只有三個人的自留地,和別人家相比,我們的地少得可憐。
為了給自家增加一塊土地,父親耗時半年,把村子東頭的一塊沙礫地開挖,挑揀出里面的石頭之后,再用架子車把林子里的腐殖土拉到沙礫地里鋪上,鋪了大約一尺來厚,以后又逐年把不少的農家肥也送到沙礫地里。兩三年之后,那塊形狀像狗舌頭的沙礫地一下子朝氣蓬勃起來了,無論是種洋芋還是藥材,生長出的果實都是一副令別人眼饞的欣欣向榮。
十年前,父親離開老家進城的時候,在那塊狗舌頭地邊徘徊了一早上,一雙老眼,濁淚長流,他割舍不了那塊流了自己血汗,給予了我們一家溫飽的土地!
父親造地成功之后,母親為了使我家擁有一塊自家的菜園,就在我家上房背后的沙丘上也開辟了一塊土地,嚴格地說是把沙丘開挖成比較平整的一塊。刨好了基礎之后,母親就開始往沙丘上運土肥。
身體羸弱的母親右手拄著拐杖,左胳膊挽著一個大竹籃子,里面裝著多半籃子土肥,就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往那沙丘上運送,一直持續了20多天,那塊沙石坑里才算填滿了土肥,一塊一分來地的菜園就算是制造出來了。為了這塊菜園的誕生,母親累得病倒了,整整歇緩了差不多一月時間。
自從有了這塊菜園,母親整天就忙乎在園子里,春韭夏菠菜,秋季的白菜綠蘿卜,外加個個飽脹的綠甘藍,我家的飯菜也一下子豐富了許多。這塊菜園陪伴母親度過了24年的時光,直到母親患腎衰竭臥床不起。母親辭世后就安葬在她的菜園旁邊,時時都能瞅見她的菜園。
對于土地,我們應該常懷敬畏和感恩。在某些人的眼里,泥土是卑賤的,“泥腿子”是他們對農人的蔑稱,殊不知,沒有泥土,人們就無法生存,就好比許多人厭惡塵土,卻不曉得如果沒有了塵土,將會產生一系列的災難,而這些災難足以使人類在地球上消失。
其實泥土是很高貴的,且不說五谷雜糧,百味果蔬,豬雞牛羊……人們的吃食全來自泥土里的生長,單就那盛飯的碗碟,無論是高貴的帝王,還是卑微的乞丐,都喜歡用陶瓷碗碟盛飯菜,有誰見過一直端一只金碗或者銀碗吃飯的富豪呢?即便是他們家有金碗銀碗,也只是一種炫富心理罷了。
每朝每代的帝王,都要祭天祭地,這不僅僅是一種迷信,更是一種人類對自然敬畏的表現,一種對于土地感恩的表達。其實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現實的生活中也屢見不鮮:諸如著名作家賈平凹捧起新鮮的泥土就要吃;著名作家陳忠實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回到老家住一段時間接接地氣;離家的游子要帶一包家鄉的泥土遠行……
傳說中,人是女媧用泥土捏制而成的,難怪人離不開泥土。祖先們說過“人生萬物”,強調了人的重要性和對世界的主宰,其實追根溯源下去,應該是土生萬物了,因為人原本就是泥土造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