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伙人受害之債的研究

錢忠誠 柳遵超

浙江浩誠律師事務所

合伙是人類歷史最古老的一種商事模式，合伙人在執(zhí)行合伙事務過程中，因各種原因自身遭受損害，我們稱之為合伙人受害之債，司法實踐中合伙人受害之債發(fā)生糾紛較多，裁判結果大相徑庭，本文擬對合伙人受害之債的若干問題進行研究，以供行家商榷。

一、合伙人受害之債的債務性質

《民法通則》第30條規(guī)定：個人合伙是指兩個以上公民按照協(xié)議，各自提供資金、實物、技術等，合伙經營，共同勞動。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民法通則＞若干問題意見》第47條規(guī)定：全體合伙人對合伙經營的虧損額，對外應當負連帶責任，對內則應按照協(xié)議約定的債務承擔比例或者出資比例分擔。司法解釋規(guī)定，全體合伙人只對合伙經營的虧損額承擔責任，故有人認為：合伙人受害之債不屬于經營虧損，認定合伙人受害之債為合伙之債缺乏法律依據(jù)。我們認為，合伙的最基本特征是共同經營、共擔分險、共享利潤，合伙人在執(zhí)行合伙事務過程中自身遭受傷害，其本身就是合伙經營過程中的風險之一；合伙經營虧損不僅發(fā)生在經營成果上也體現(xiàn)在經營過程中。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合伙經營虧損由全體合伙人承擔包括三個方面內容，其一是該虧損發(fā)生在執(zhí)行合伙事務過程中，是執(zhí)行合伙事務過程中產生的債務；其二是，發(fā)生的是債務，是負資產，不是盈利；其三是該債務由全體合伙人分擔。將經營過程中對外產生的債務如損害他人利益視為合伙之債，而將合伙人自身遭受損害排除在外，不僅對受害合伙人不公平，也對合伙事業(yè)的發(fā)展不利，如合伙人認為自身權益沒有保障，不愿為合伙人的利益執(zhí)行合伙事務，慎小慎微，這與設立合伙的目的背道而馳；同時法律和司法解釋也沒有明確排除該債務不屬于合伙之債。當然，判斷是否屬于合伙人債務，還是應當堅持內外有別，合伙人對外造成損害的，只要其外觀特征表現(xiàn)為執(zhí)行合伙事務即可，對超越職權、濫用職權等發(fā)生的侵權甚至是犯罪行為均應視為合伙之債；而合伙人受害之債則應當更加嚴格，不僅要看是否符合執(zhí)行合伙事務的外觀特征也要審查其是否存在故意損害合伙人、故意傷害自己身體的行為，對于故意損害合伙人利益或故意傷害自己身體造成的債務，不應當認定為合伙之債。

二、合伙人受害之債的處理

對于受害合伙人債務糾紛，我們通過《無訟案例》進行檢索，發(fā)現(xiàn)絕大部分法院按照最高人民法院于1987年10月10日發(fā)布的《關于個人合伙成員在從事經營活動中不慎死亡其他成員應否承擔民事責任問題的批復》（以下簡稱《批復》）的規(guī)定予以了處理，如隆回縣人民法院（2019）湘0524民初298號民事判決書、襄陽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鄂06民終1562號民事判決書、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2016）粵民終845號民事判決書等。這些判決書均認為原告在執(zhí)行合伙事務中受傷，雖然被告對本次事故的發(fā)生不存在過錯，但被告作為合伙人，系共同受益人，應當對于原告受傷所造成的損失給予相應的經濟補償，判決補償金額一般不超過實際損失的20%。但也有法院如固鎮(zhèn)縣人民法院（2014）固民一初字第01314號張翠云訴宋長蘭、王忠來機動車交通事故責任糾紛一案中按照合伙之債的進行分擔，同時考慮受害人自身過錯進行判決，獲得的賠償金額相對要高得多，一般可在30%-40%左右。

盡管個案判決不同，但我們認為相關法院的處理都是合適的，受害合伙人不同的訴訟請求決定了案件的不同的審理裁判結果。受害合伙人與其他合伙人之間是合伙合同法律關系，按照《合同法》第125條規(guī)定，受害方可以選擇違約之訴抑或侵權之訴來進行救濟，選擇方式不同，其舉證責任、歸責原則、訴訟結果往往不同。受害合伙人如選擇侵權之訴，即要求其他合伙人承擔賠償責任，則侵權責任適用的基本原則是過錯責任原則，其他合伙人在合伙人受害一案中往往沒有過錯，受害合伙人也很難舉證其他合伙人存在過錯，此時受害合伙人要求其他合伙人賠償?shù)囊罁?jù)不足，法院考慮到受害合伙人為了合伙人的共同利益在執(zhí)行合伙事務過程中受傷，適用公平原則，參照《批復》規(guī)定，判決其他合伙人予以適當?shù)难a償。如受害合伙人選擇違約之訴，要求其他合伙人按照合伙協(xié)議對合伙債務進行適當分擔，此時，法院若確定該債務為合伙之債，則對該債務的分擔按照合伙債務原則進行處理，當然考慮到受害人自身有一定的過錯，按照過錯相抵原則，其他合伙人對受害合伙人剔除自身過錯（即自身承擔以外）以外的損失部分進行分擔。

三、合伙人受害之債與第三人侵權訴訟的關系

合伙人在執(zhí)行合伙事務過程中，遭受到第三人侵權，此時，受害合伙人往往直接向第三人主張損害賠償，但在無法確定侵權人或侵權人無力賠償?shù)那闆r下，受害合伙人是否可以向全體合伙人請求主張分擔？我們認為，受害合伙人為了合伙人的利益，在執(zhí)行合伙事務過程中受害，這符合合伙之債的形式要件和實質要件，應該認定為合伙之債；同時，這是兩個不同的訴訟，法律關系不同，當事人不同，訴訟請求不同，在第三人侵權的情況下，受害合伙人同時存在兩個訴求：基于第三人侵權，產生侵權責任賠償；基于合伙法律關系，產生合伙人分擔損害請求；受害合伙人向第三人起訴損害賠償并不意味著其已經放棄合伙人內部分擔的請求，特別是在侵權人無力支付賠償款的情況下，受害合伙人基于合伙關系，要求合伙人分擔損失是合伙共擔風險的具體表現(xiàn)，合伙人在分擔損失后，其可以向直接侵權人追償。

四、合伙人受害之債與其他合伙人損害之債競合時的處理

合伙人在執(zhí)行合伙事務過程中，不僅自身遭受損害，其他合伙人也遭受損害，兩種損害競合時，責任如何分擔？這是比較復雜的合伙債務分擔形式，以筆者最近辦理的一個案件為例：周甲與周乙合伙從事貨物運輸業(yè)務，2018年4月1日，在運送貨物回來途中，因周甲駕駛車速過快，在高速匝道上發(fā)生單方事故，造成周甲本人及隨車合伙人周乙受傷、車輛毀損的交通事故，交警部門認定該事故周甲負全責，周乙無責。兩人傷情經過鑒定均構成十級傷殘，周乙向事故地法院提起機動車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之訴，周甲以兩人合伙運輸進行抗辯，法院認為，本案系侵權責任賠償之訴，是否存在合伙及分擔可另行處理，故判決周甲賠償周乙全部損失。事后，周甲又以合伙糾紛為由向法院另行提起訴訟，要求周乙分擔因交通事故所受損失，包括分擔自己的損失和周乙的損失。法院經審理后判決：周甲、周乙的損失為合伙運輸損失，由周乙分擔因該交通事故造成的損失（含周甲、周乙的損失）的百分之三十。我們認為，法院的判決是正確的，兩人合伙運輸，交通事故的風險是合伙事務最主要的風險，在運貨途中發(fā)生交通事故，該事故的損失應認定為合伙債務，包括周甲、周乙人身損害之債，周乙通過道路交通事故損害賠償之訴確定了周乙的損失，周甲通過另案訴訟提出復合請求，請求確認周甲在該事故中的損失金額并對周甲、周乙的損失按合伙協(xié)議進行分擔；法院對兩個請求一并予以審理，同時按照合伙債務分擔的原則，對造成損失過錯較大的，適當多分擔，沒有過錯的，少分擔，體現(xiàn)了合伙之債分擔的基本原則。

合伙人在執(zhí)行合伙事務過程中，自身遭受損害的，構成合伙之債；受害合伙人有權按照合伙協(xié)議要求其他合伙人分擔合伙之債；法院在分擔合伙之債時，應當考慮受害合伙人的過錯程度，但不能過度偏離合伙最根本的特征：共享利潤、共擔分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