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峽大學 443002)
《周易》成書于西周,被認為是我國最早的占卜之書,但同時也蘊含著豐富的人生哲理和文學藝術思想。《周易》認為陰、陽是世間流轉,萬物生息的根本,即所謂“一陰一陽謂之道”,陰陽調和是美存在的根本。
《賁》卦被廣泛認為是《周易》中的裝飾卦。從卦爻畫來看,陰陽相雜的排列方式符合了陰陽調和的美學思想;從“賁”的字義來看,又有修飾、裝飾之意。通過分析卦辭,可以了解到“白賁”由“賁”發展所致,所以賁卦本身向我們闡釋的就是一個由裝飾到無飾的轉變過程,隱含了“飾終返素”這一辯證美學思想。這也恰正與現代簡約之美相契合。
1.卦符
就裝飾和審美而言,陰爻“——”,陽爻“—”的長短線條的組合演化,就有極強的形式美和構成美。從賁卦“”來看,從初九爻到上九爻,單線條和雙線條相互交疊就形成了虛實交錯的審美體會。
賁卦的上卦為艮為陰,下卦為離卦為陽,即“剛上而文柔”,以陰柔之美來輔佐剛強。加之陰陽爻之間的相互雜糅,故卦爻畫和經卦的組成都形成了陰陽交錯之勢。因此,單從卦形來看,其遵循的根本就是陰陽平衡。只有對陰陽的思考而未增它意,著實是對美最簡單的呈現。
2.卦辭
從上下經卦來看,上卦為艮,意為山,下卦為離,意為火,即山下有火之意。日常生活中,人們裝飾院落喜以山石而飾,白天看其實景,夜晚以燈光修飾,當燈光打在山石底下,投射出山石的影子,便又是一幅景象。
從六爻的爻辭來看,“初九:賁其趾,舍車而徒?!毖b飾自己的腳趾,甘愿舍車而行,是為了顯示自己足趾上的紋飾?!傲嘿S其須?!毖b飾自己的胡須,即是對面部儀容的裝飾?!熬湃嘿S如汝如,永貞吉?!毖b飾的光澤柔潤。“六四,賁如皤如,白馬翰如... ...”,裝飾素白,白馬奔馳如飛?!傲澹嘿S于丘園,束帛戔戔,吝,終吉?!毖b飾家園,只以寥寥束帛,即對個人居住環境的裝飾?!吧暇牛喊踪S,無咎。”用白色裝飾,無災,表明了最高境界的裝飾是不是沒有裝飾,而是樸素自然的裝飾。九三爻的“濡如”,六四爻“瀚如”,都有裝飾之意,直至上九爻提出質樸無害的道理,這便體現了事物由繁及簡的轉變。
從卦序來看,綜合賁卦的后卦剝卦,它將“白賁”的思維發展至極致。所謂“剝”就是剝離事物的表層和偽飾,顯現真正的價值。“賁”強調紋飾美,而“剝”強調道德美,“剝”是對“賁”的進一步發展和深化,從表層深入到了質的本身。這兩者的相合就進一步幫助我們理解了“白賁”簡約美所蘊含的更深層次的含義。
宗白華先生在他的書中提到過兩種美,即錯彩鏤金之美和芙蓉出水之美,這樣的思想在賁卦中也所顯現,而與之不同之處在于,賁卦中這兩種對立的美所呈現出來的是一種上升發展的過程。
賁卦認為美是一個層層遞進的過程,在前文中我們已談及六爻,我們不難發現,賁卦認為,美是一個由小及大,由繁到簡的一個發展過程。裝飾至于人之活動,從腳趾而起,其次是胡須,再由人及物至白馬,而后上升至個人的人居住所之中。經過這一由我及物的發展最終達到“白賁”境界。結合《周易》循環流轉,盛極而衰的思想,可見“無咎”是一種極佳狀態?!鞍踪S,無咎”就是對美的極高贊譽。
由此可以看出,白賁美的發展是不斷上升的過程,它由“賁”發展至“白賁”。通過裝飾使美有所顯現。我們可將最初的“賁其趾”“賁其須”看做是對錯彩鏤金之美的一種顯現,將“素帛戔戔”看做是芙蓉出水之美的一種過度,最終是白賁之美的誕生。初九爻與上九爻的對立與發展說明賁卦盡管推崇質樸,但也承認了裝飾的必然性,在白賁之美形成之前,必將經歷一個由繁到簡的過程,“白”非真正的“白”,而是經歷了對美的提煉而成的美。
劉熙載的《藝概》說:“白賁占于賁之上爻,乃知品居極上之文,只是本色?!贝颂幩傅奈募础凹y”,是一種對外觀的修飾,如現代的紋身、花紋等,而最高的美非紋飾所為,應該是本身的美,對質的顯現。王弼《周易正義》注“白賁”云:“處飾之終,飾終反素,故任其質素,不勞紋飾而無咎也?!币簿褪钦f,卦象終歸于素,雖然沒有紋飾加以裝飾,但是體現了事物的本真,所以就不會有什么大的過錯。所以,“白賁”也向我們展示文與質的統一的裝飾思想。
李白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主張純美自然,適度的裝飾是為了彰顯事物的本質,就像是略施粉黛的美女,一方面修飾了自己的美,一方面也不因脂粉而失去了自己的原色。所以裝飾是重要的,裝飾的恰到好處是對美的放大,而過度裝飾就會掩蓋美的本真。故所謂“文之過盛,非所利也?!?/p>
簡約美是時下社會追求美的一股熱流?,F代主義建筑設計師密斯.凡.德.羅說“less is more(少即是多)”這代表著簡單的東西并不是一無所有,簡約的東西是對復雜形態的提取和抽象。這一思想與《周易》中“白賁,無咎?!钡乃枷胗兄惽す仓?。他們同樣肯定了裝飾的價值,但并不是說簡單就是沒有裝飾性可言,而是對裝飾的適度應用。細微的差異在于賁卦中所闡釋的是一個由繁即簡的提煉過程,突出了自然美演變進化的過程,而“少即是多”是為簡約下了一個定義,是美的一個結果,認為簡單的美是對萬事萬物縮影。通過對賁卦的分析理解,對于簡約美理應有一個新的把握。
適度,是要求我們在事物的演進發展中保持其質和量的限度,在一個特定的范圍類保持事物自身的存在,既要防止“過”又要防止“不及”。對于美而言,對于度的把控主要體現在其裝飾性上。
簡約美不是將裝飾物全部剝離而獨留事物的本體將事物的本質赤裸地呈現在大眾的面前,原始時期的人沒有清晰的審美的意識,將自我赤身裸體地完全暴露于他人之中,這樣的呈現并不是對美的顯現,裝飾的缺失也是文化表達的缺失,會使其流于粗野。在中國傳統的繪畫藝術理論當中講求“計白當黑,奇趣乃出”,“虛實相生”,這樣適度的用墨,使其留白之處恰成畫家的用心之處,虛實之間蘊含著畫家本人更多的神思,也包涵了畫作中更加奇趣豐富的韻味。
因此,當我們談及簡約美時,首先該注意的就是對度的把握,裝飾的適度呈現是產生簡約美的基礎。
前面談及適度,是在于對裝飾中量的把握,而在此所談的本體,是對于美的質的把握?!鞍踪S”思想的核心就是文質的統一,對于簡約美來說,對于器物質的顯現也同樣重要。
“文質彬彬”一詞源于《論語》,“質”是材質,是未經修飾的本身,而“文”則是“質”的外在顯現。孔子用文質彬彬來比喻君子,認為君子不但要有外在儀容和禮數的修飾,更要有一顆真實質樸的本心,只流于外在而忽視了內在的修養,不可謂君子??梢?,質是做人的根本,對于器物來說質也同樣重要。
“繪事后素”是說古時候繪畫都在絹帛上進行,由于絹帛的纖維上色時顏色都會相互有所滲染,所以畫畫的最后一步就是用于絹帛相同的顏色再次進行勾勒,而使得圖像能夠清晰地呈現出來。同色的勾染是對于絹帛本質的顯現,其他顏色的繪制是起到裝飾的作用,倘若缺失了最后一步的勾勒描繪,美是無法顯現出來的。由此可以看出,對于質的顯現才是美之根本。
放之今日,隨著生產工具和物質材料的增加,對于器物的裝飾方式多樣化。但是面對裝飾材料的選擇,應以物之本身為標準,不能因為裝飾的增加而掩蓋住了器物的本質特征。
“白賁”作為一種辯證的美學思想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中國人的審美意識。從最初的繁復的裝飾,到裝飾的簡單化,直至最終的對本質美的顯現其目的都是對質樸、天然美的追求。簡約美是現代人對質樸美的新追求,但是“白賁”的思想也仍潛藏于其中,當我們談及簡約之時理應回頭思考“白賁”對于美的影響。對于簡約之美而言,不但是對器物文質的把握,而更在于藝術創作者本身素的心態。只有這樣,簡約之美才能真正稱之為簡約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