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宜超
若僅為了宣傳某一非遺項目而制作一部影片,就容易讓影片產生說教的嫌疑;劇情設計如果過于強調非遺部分,就會使影片缺乏觀賞性;電影故事力量過大,又會淹沒了非遺的表現。
近日,由知名導演胡玫執導的新作《進京城》上映。這部電影以“徽班進京”的標志性歷史文化事件為背景,講述了京劇的源起、發展及一代戲曲人的內心追求,將京劇這一地域發展軌跡橫跨中國大江南北的“國粹”藝術,以影像的形式再次推到人們的面前。
據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統計,截至2018年12月,中國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名冊)的項目共計40項,總數位居世界第一。豐富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為國內影視創作提供了多樣的素材。
從1905年的第一部戲曲電影《定軍山》開始,涉及各類非遺的電影就層出不窮:民間舞蹈類如2005年的《花腰新娘》,民俗類如2011年的《雪花秘扇》,民間音樂類如2013年的《百鳥朝鳳》,民間文學類如2002年的《嘎達梅林》……
拿導演胡玫的話來說,“電影表達方式通俗,傳播力強,又是世界語言,應該是宣傳和推廣非物質文化遺產最好的藝術形式。”
“皖南地區大山里的老百姓們,就是喜歡唱戲!”《進京城》拍攝期間,導演胡玫在前往多地取景時發現,“唱戲”所承載的職能不僅僅是娛樂:“家家戶戶都以唱戲來傳承中華文化。中國的社會歷史變遷都被編成了唱本,在民間流傳和唱誦,由一代代人口口相傳。”
在胡玫看來,一部非遺題材電影的背后,往往是一部生動的地區民俗和社會發展史志。“口口相傳”的文化遺產承載了一個地理區域內人們的記憶。而非遺題材電影仿佛繪出了一幅隱形的“文化影像地圖”。
比如,《行歌坐月》講述了侗族青年男女美好的愛情故事,黔東南詩意的生活與侗族樂曲為影片營造了優美的背景;《盛世秧歌》中,山東商河縣的一對年輕人的婚事遇到波折,終因世代相傳的鼓子秧歌得以順利結緣;來自四川樂山、出身戲曲世家的藝術家邱炯炯,正在策劃拍攝劇情長片《椒麻堂會》,用影像道出自己的爺爺、川劇丑角名演員邱福新在巴蜀之地的一生。
《進京城》則鉤沉了一段往事:清代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起,三慶、四喜、春臺、和春四大徽班陸續從南方來到北京。因為乾隆喜愛并鼓勵戲曲的發展,北京匯聚了民間劇種最好的唱腔唱法——包括湖北的花鼓戲、川劇的變臉、發源于大山里抑抑揚揚的徽調,還有豪邁的秦腔。也是在北京,發展出了以西皮、二黃為主要唱腔的京劇。
京劇源于皖南、揚州等地,又在北京得到了發展和弘揚,本身就是當時社會歷史環境的一個縮影。大山大水的南方給了這些戲曲人最初的靈感。啟迪了他們發聲的欲望,形成了婉轉于山谷里的回響。北京則以它的包容和大氣,匯聚了九州大地的藝術精髓,并使之在巨大的熔爐里提煉升華,最終實現了海納百川。
非遺題材電影也為人們認知地域歷史沿革提供了窗口。以京劇為例,其由南至北、橫跨200多年的發展歷史。也是一部中國城市發展、地區文化溝通交融的歷史。“當時的揚州有大碼頭,商業極其發達,商賈匯集,他們把戲曲作為地方文化對外溝通的手段,贊助戲班進京演出。”胡玫說。
當下,非遺元素不僅在中國電影中出現,也走向了國際舞臺,成為具有辨識度的民族文化符號:《功夫熊貓》系列展現了中國傳統武術的奧義與哲思;以民間文學類非遺“木蘭傳說”為藍本的好萊塢真人版電影《花木蘭》也將于2020年上映……
胡玫把京劇比作“我們自己的歌劇”:有著“完整的戲劇體系”,包含了“發聲方法,唱念做打,手眼身法,舞臺表演,道具布景,轉場方式”,等等。她認為京劇就是中國人的“鄉音”,是“華人在全世界范圍內的共同語言。在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聽到京劇就立刻有強烈的親切感,它太有辨識度了!”
《進京城》在北美放映時有個小插曲:面對片中中國皖南地區秀美的自然人文風光,外國觀眾表達了疑問:“這樣美的山水和建筑,是特效做出來的嗎?”胡玫告訴對方:“皖南隨意一處都是這樣的美景,我們往往是在去往另一個景的途中,發現有個地方很漂亮,就停下來拍一段。”
非遺題材電影,是城市和地域性格的表達。在皖南的山水里,誕生了和諧動人的唱腔。淳樸的百姓寄情于戲曲,把中國江南地區婉轉、精致、靈動的個性鐫刻在唱音里,又借由電影將聲量放大。
特定的地域環境為文化的誕生提供了極具說服力的土壤,文化又反之成為某一區域的獨特標簽。如《一代宗師》,重現了中國南派武術發源地——廣東佛山——作為“功夫之鄉”的果敢氣節。習武之人在南方標志性的傾盆大雨中交手的畫面,仿佛讓人置身氤氳的亞熱帶,剛柔并濟的一招一式。正如這片土地養育的人們在行事中講究實效和靈活變通。
再如《黑駿馬》。把草原上的親情和愛情都融入了或高亢或悠揚的蒙古族民歌中,展現了只有在遼闊的草原上才會萌生的豐富情感世界——如這片水草般充沛,如長調般擅于直抒胸臆。
對于數代中國影視工作者來說,非遺是心里“放不下”的一塊瑰寶,也是創作的富礦。
如今,非遺的影像表達正擴展到更廣闊的領域。2018年6月9日,由文化和旅游部民族民間文藝發展中心和國家圖書館聯合主辦的“文化和自然遺產日非遺影像展”在山西平遙落幕。《傳承》《我在故宮修文物》等10部影片被評為“非遺影像展評委會推薦影片”。民族民間文藝發展中心的“中國記憶——中國傳統文化藝術基礎資源數據庫”中。也包含了影像資源數據。

電影《進京城》劇照
胡玫覺得,非遺的保護力量來自民間。她曾在皖南祠堂看到百姓保存的乾隆年間戲服,難掩震撼之情,“200多套,用大樟木箱子保存,顏色飽和度高、看起來像新的一樣!”在她看來,傳承了幾百年的文化遺產,依然有廣泛的群眾基礎。
“但非遺本身還是小眾文化。”在談到創作非遺題材電影的困難時,胡玫承認“在推向市場的時候還是會遇到阻力”。
執導了《靜靜的嘛呢石》《五彩神箭》等非遺題材電影的藏族導演萬瑪才旦。也曾表達過對這類電影的憂慮:若僅為了宣傳某一非遺項目而制作一部影片,就容易讓影片產生說教的嫌疑;劇情設計如果過于強調非遺部分,就會使影片缺乏觀賞性;電影故事力量過大,又會淹沒了非遺的表現。
如何把非遺元素和銀幕表達完美融合在一起,是影視工作者一直在努力的方向。事實上,用貼近生活的劇情帶動文化的呈現,賦予抽象的藝術以人性,才能讓非遺躍然熒幕,讓觀眾喜聞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