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靜
摘要:《揮麈錄》是南宋著名史學家王明清的一部筆記著作,全書耗時三十余年完成,共分四錄。書中涉及兩宋之際的重要史實、詩文碑銘等,同時也涉及詞匯、語音等方面的內容,這些散落在筆記作品中的語言資料對漢語史的研究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關鍵詞:《揮麈錄》;詞匯;語音;語言學價值
王明清的《揮麈錄》是一部史料性質的筆記著作,就目前來看學者們的關注點多集中在挖掘其史料價值上。實際上,作為筆記小說,其文本的白話性質和較高的口語化程度使得文本本身就是語言研究的珍貴材料,同時筆記含有較大的詞匯容量,因此具有十分重要的語言學價值。本文主要從詞匯和語音兩方面入手,探討本書的語言學價值。
一、詞匯方面
《揮麈錄》中記載了當時一些域外的用語,具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同時這對后代詞匯史的研究和辭書編纂工作也具有重要意義。本文以《揮麈錄·前錄》卷之四中的內容為例,第九十六條主要記述了王延德和白勛一行人往返高昌回鶻國途中的所見所聞,記錄的文字涉及對當地詞匯的一些簡單解釋,有助于我們理解這些詞語的內涵。
(一)打當
“打當”一詞在《漢語大詞典》中共有兩種讀音,四個解釋。其中“當”字為去聲時,可以指舊時“當鋪出售典當過期的對象”,還可以有“饋送財物以取得方便”的含義,這便是《揮麈錄》中的解釋:
凡二日,次都啰啰族,漢使過之者,遺以財貨,謂之打當。
《漢語大詞典》中的釋義基本就是“遺以財貨”的現代文翻譯,同時詞典中的舉例也是王明清所寫的這一條。都啰啰族是古韃靼族的一個部落名,和文中的“漢使”形成反差,能夠看出這個詞語具有明顯的域外色彩。另外,宋人李燾《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三十五中有“打當”一詞,宋琪《疏》曰:“向來人使商旅經由,并在部族安泊,所求賂遺無幾,謂之‘打當,亦如漢界逆旅之家,宿食之直也。”由此也可以印證古韃靼人把經過此地的人所交的住宿和飲食費用稱為“打當”。《揮麈錄》中的文字和李燾所記是相互補充的,能夠幫助我們有效地解讀“打當”一詞的內涵。
(二)吃鐵石
據《漢語大詞典》解釋,“吃鐵石”又作“喫鐵石”,具體是指“磁鐵礦的礦石”,《揮麈錄》中的記錄如下:
又有勵石,剖之得賓鐵,謂之吃鐵石。
“賓鐵”在《漢語大詞典》中解釋“賓”用同“鑌”,“賓鐵”即“鑌鐵”,指精煉的鐵。《宋本玉篇》:“鑌,必申切。鐵也。”即“鑌”字的意思就是鐵。對比“賓鐵”一詞在《漢語大詞典》和《宋本玉篇》中的解釋,前者的解釋更為精確。《揮麈錄》中將“賓鐵”與“吃鐵石”等同解釋,而《漢語大詞典》中卻是兩個不同意義的詞,現代也不再使用“吃鐵石”這一說法。由此,“吃鐵石”這一詞語的記錄也反映了詞匯更替的現象,隨著人們對客觀事物的認識的加深,對事物的命名也更加科學化和精細化。
(三)蘇幕遮
“蘇幕遮”又叫“蘇莫遮”等。現在人們普遍理解這是指一種詞牌名,《漢語大詞典》解釋“蘇幕遮”本是我國少數民族的樂舞,也指一種樂曲,在唐代時從龜茲傳入,后來便用作詞牌名,但并沒有提到“蘇幕遮”最早實際上是一種古高昌國婦女所戴的帽子,這在《揮麈錄》中有記載:
樂多箜篌。出貂鼠、白?、繡文花蕊布。俗多騎射。婦人戴油帽,謂之“蘇幕遮”。
《辭海》在對“蘇幕遮”進行解釋時便引用了《揮麈錄》中的記載,并解釋道:“蓋歌舞者有此服飾,因而得名。”由此,“蘇幕遮”成為一種詞牌名應是逐步演化而來的,并不是《漢語大詞典》所說本義為一種樂舞或樂曲,實際上最早是指一種西域地區婦女所佩戴的帽子,由于表演歌舞的人有這樣的配飾,所以用“蘇幕遮”指代其表演及音樂,這是一個引申過程,唐代又用作詞牌名。由此,《揮麈錄》中記錄的“蘇幕遮”一詞能加深我們對其詞義演變的理解,同時為辭書的編纂提供寶貴資料。
(四)穰災
“穰災”一詞在《揮麈錄》中的記載如下:
居民春月多游,群聚遨樂于其間,游者馬上持弓矢射諸物,謂之穰災。
據《漢語大詞典》解釋,“穰”字通“攘”,意為排除,所以“穰災”就是祛除災難的意思。通過書中的記述,我們還可以進一步知道古高昌人是通過在春日里進行馬上騎射的活動來祛災的。這與我們漢族的習俗有差異,因此這個記載對我們了解詞語的內涵具有重要的價值。
二、語音方面
《揮麈錄》在記錄一些詞匯時會涉及其語音的內容。同一事物有好幾種相近的說法,其語音往往是有關聯的,這是詞匯傳播中的一種訛變現象,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的一些語音面貌。
(一)登相
“登相”一詞在《揮麈錄》中的記載如下:
次歷茅女王子開道族,……不育五谷,砂中生草,名“登相”,收之以食。
這里的“登相”據文意可知為一種草名,由于當地為沙漠,不能種植五谷糧食,所以將這種草收來作為食物。據《漢語大詞典》可知“東廧”又同“東蘠”,在司馬相如的《子虛賦》中也有提到“東蘠雕胡”。明代胡侍的《真珠船·東墻》中寫道:“余意一物:‘東蘠訛為‘登廂,又訛為‘登粟耳。”
由此,前文提到的“登相”、“東廧”、“東蘠”、“登粟”和“登廂”這幾個名字實際上都是一個東西。《揮麈錄》中的“登相”這一寫法是胡侍沒有記錄的,因而具有重要的價值。
這幾個詞語會產生訛變是語音上有聯系造成的,這也反映了當時中古語音的一些特點。從這個詞語的第一個字來看,“東”是端母東韻平聲字,“登”是端母登韻平聲字,兩字音近所以會諧音產生訛變。第二個字中的“廧”是從母陽韻平聲字,“蘠”是從母陽韻平聲字,“相”是心母陽韻平聲字,“廂”是心母陽韻平聲字,“粟”是心母燭韻入聲字。按照胡侍的觀點,先由“蘠”訛為“廂”,這是聲母的變化,心母和從母兩個都是精組聲母,發音部位都在齒頭,只有清濁的區別,所以會產生訛變。由“登廂”又訛為“登粟”,主要是韻母相近產生的訛變。
(二)胡桐律
“胡桐律”,又作“胡桐淚”,如今也多稱“胡桐淚”,《漢語大詞典》解釋具體指“胡楊的樹脂”。《揮麈錄》中記載:
又生胡桐樹,經雨即生胡同律。
《漢書·西域傳上·鄯善國》中有寫“國出玉,多葭葦、檉柳、胡桐、白草。”顏師古作注:“流俗語訛呼淚為律。”由此可見,“律”實為“淚”的訛稱。
從《宋本廣韻》所反映的中古音看,律是呂恤切,淚是力遂切。直到現在有些地方音里“恤”和“遂”都是同音的,因而容易諧音。同時,“律”是來母術韻入聲字,“淚”是來母脂韻去聲字,來母是次濁聲母,這一條也可以間接反映出后來“入派三聲”中次濁入聲歸去聲的情況。
(三)重迭用韻
在音韻方面,《揮麈錄》中還提到了“重迭用韻”的問題,在《揮麈錄·后錄》第六卷中提到張蕓叟在科舉中的“重迭用韻”:
酒半,當世謂蕓叟曰:“京頃作知舉時,秘監賦中重迭用韻,以論策甚佳,因自為改去,擢置優等,尚記憶否?”蕓叟方飲,不覺杯覆杯中,于是再三愧謝而去。
宋代科舉是以詩賦取士,科場上判斷詩賦優劣的首要標準就是用韻,而“重迭用韻”卻是詩賦的大忌,嚴重者會直接取消人選資格,重迭用韻往往是因為誤寫韻腳字造成的韻字重復,上文張蕓叟誤壓了“明”字但不自知,后來知道才“再三愧謝”。由此可見重迭用韻的嚴重性。這則事例也幫助我們了解了當時科舉用韻的一些規定。
本文只是簡單地選取了幾個語言實例進行闡述,《揮麈錄》中存有的語言學資料有待人們去發現運用,這些都是十分寶貴的語言材料,對漢語史的研究有重要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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