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欣
雨果在《巴黎圣母院》的序言里提到,他在巴黎圣母院的一個黑暗角落,發現墻上有一個深深陷入石頭的手刻的希臘文詞語“'ΑΝ?Γ ΚΗ”(命運)。于是他想:“那痛苦的靈魂,一定要把這罪惡的烙印、不行的烙印留在古老教堂的額頭上才肯棄世而去的人,究竟是誰……這本書正是為了敘說這個詞而寫作的。”那么,雨果是如何安排書中人物的命運的呢?我在讀完全書后,再回頭思考這個問題,我認為,透過小說中幾個主要人物的故事,我們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雨果對每個人物的悲憫,除此之外,還折射出他鮮明的人道主義思想。
先說性格最復雜,也是整篇小說最大的“壞角”——副主教克洛德。起初,我對這個角色只有深深的厭惡,因為他禿頭、嚴峻、陰森可怖,還一而再的想要掠奪純潔美好的愛斯梅拉達,他有什么資格呢?而且因為他瘋狂的占有欲和罪惡的毀滅欲,間接或直接地將無辜的愛斯梅拉達送上了絞刑架。可當我讀到他在監獄里對愛斯梅拉達訴說的那番痛苦、無奈、真摯而又瘋狂的表白時,我內心受到了強烈的震撼,竟還不由得對他產生了一絲同情。
這個看起來壓抑變態的封建教士,何嘗不在質問自己呢——“我有什么資格?”在遇見愛斯梅拉達以前,他是看似死氣沉沉的衛道士。而當他遇到愛斯梅拉達以后,長久封存在他心里的情欲和肉欲再也無法掩蓋,徹底地噴發了。可這種噴發是為操控他至今的“封建教義”所不容的,他害怕憎惡、無法接受自己擁有這樣的情感,因為他的身上只能擁有“神性”!所以,他要愛斯梅拉達來負責這份“恥辱的情感”。可愛斯梅拉達的徹底抗拒終于讓這個向來自負高傲的主教惱羞成怒,“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別想得到”,他親手將愛斯梅拉達送到了死亡面前,甚至在此之前仍然渴望得到她的“垂憐”:“最后一遍,你愿不愿意屬于我?”。在我看來,他的動情和懇求,在某些角度看來甚至是珍貴的,可這樣純潔的愛慕又怎么會演變為瘋狂的占有欲、嫉妒心和毀滅欲呢?年輕時的克洛德博學廣識,心懷慈悲,不僅獨自撫養弟弟,還收養了“丑得不能看”的卡席莫多,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都是個好人。可“命運”又是如何塑造他的呢?常年的禁欲主義和教育失敗的弟弟都讓他難以體會到世界的美好,他只能將自己裹挾在神學的黑袍子里陰暗地觀察世界。而最終,他也是被向來“忠心耿耿”的卡席莫多從巴黎圣母院頂端推下摔死。我想,雨果之所以借克洛德的手刻下“'ΑΝ?Γ ΚΗ”,大致是因為他是唯一一個對自己的命運悲劇有所認識的人物,可環境逼迫他無法與自己和解
再來說卡席莫多,雨果對卡席莫多的丑的塑造,已經到了“完美的丑”的地步。比如約翰說:“獨眼比瞎子不完美得多;欠缺什么,他自己知道”,有時我甚至在想“完美的丑”是否也是一種美?可奇異的是,每當我讀到卡席莫多,我總會忘記他的丑,或者說,忽視他的丑。甚至在讀到他在巴黎圣母院的成長過程時,我覺得他異常鮮活可愛。書里的人憎惡他,可讀書的人都“憐愛”他。我想,也許并非讀者愛他,而是雨果愛他,愛他在身處莫名的無盡惡意中卻仍然至誠至柔的心,愛他身上迸發出的美好的閃耀的人性:充滿活力、知恩圖報、善良真誠。卡席莫多最終在墳墓中抱著愛斯梅拉達死去——“美好”抱著“美好”死去,我相信這是雨果對他們、對人性的凄美祝福。
最后再說愛斯梅拉達,在雨果對整個巴黎用近乎灰暗潮濕的筆調進行描寫時,愛斯梅拉達像一束明亮澄澈的光,她走到哪,人們的目光就癡癡地匯聚在哪,雨果將所有美麗的特質都給了她:小手鼓、裙擺、金色的小山羊佳利,也將所有美麗的品格都給了她。她本該像位天使引人矚目,可人們卻是這么想的:“他說:‘哦,不,她是個吉卜賽姑娘!一切幻覺盡皆消失。”丑會遭到厭惡,美竟然也會!僅僅因為她的身份——吉普賽女郎,她的美就是不詳的,而她的出身,甚至也是因為嬰兒時被偷到吉普賽人部落,多么荒誕,多么諷刺!除此之外,她對待孚比斯的感情是那樣純潔忠貞,甚至失去尊嚴,而反觀孚比斯,兩人在身份地位和品格上的強烈對比就更顯出雨果的憤怒——我們追求的到底是世俗的地位、規則,還是真善美?
越是深入地去咀嚼這本書,我們就越能體會到每個角色的苦痛,仿佛他們就站在面前,沖我呢喃、吶喊。我對這本書的每個角色都寄予同情,我想這也是雨果在批判之外想要表達的東西:跨越種族和階級,放下歧視,用同情、慈悲、博愛去擁抱,無論善、惡、美、丑。或許“愛”并不能帶來雨果理想中的那個世界,但人道主義思想,無論何時都不應該蒙灰,它至少能給還處在動蕩過渡期的人們一些希望、慰藉和追求光明的勇氣。我不禁想起去年的臺灣金馬獎,一位紀錄片導演在領獎臺上公然發表了“臺獨”言論,而這一舉動,很可能會使幾十年來兩岸文藝交流的最大盛會毀于一旦。晚會導演李安在事件發生后寫了六個字:“愛最大,愛最大。”這六個字既讓人難過,又讓人動容。
在今天,世界上依然還存在很多很多的壓迫與仇視,我們也依舊需要努力地跨越地域、政治和各種阻礙,去選擇擁抱和信賴,去呼吁自由、人性、平等和博愛。人道主義可以在十八世紀發光發熱,同樣也應該在二十一世紀發光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