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貓”綜合癥

曾旻

現在很流行一句話：“一日吸貓，終生復吸。”越來越多的年輕人正在患上“吸貓綜合癥”。人們在網上曬自己的“貓主子”，花大量時間研究如何與貓更好地相處。貓，日益成為我們家庭的一員，甚至逐漸變得比朋友和家人更加重要。對于那些不善于與人相處的人，和貓的關系可能比他們和人的關系更加健康。人們和貓的健康關系里，蘊含了治愈抑郁的諸多關鍵要素。

首要的就是被傾聽和理解。一個外表柔軟、親切的萌寵，天然地令人感覺沒有距離感、想要靠近。當你向它傾訴一天的煩悶和苦惱時，它呆萌的表情和若即若離的眼神，仿佛在暗示你：“我在聽，你接著說。”

很多時候，人們向朋友、親人傾訴難過和痛苦的時候，很難得到如此安靜的傾聽，甚至在話還沒有說完的情況下，對方就開始給你提供建議和解決方案，好像恨不能替你把這個“小問題”給解決掉。人和人之間的這種無法傾聽，本質上源于人們在表達情緒的時候，其中蘊含的無法避免的攻擊性。當一個孩子摔倒在地、哇哇大哭的時候，他通過哭表達了自己的疼痛，而這哭聲傳遞到母親那里，會被感知為充滿攻擊性的哭訴——“我一定是一個糟糕的母親，才會沒有照顧好孩子。”在女孩向男朋友哭訴自己的苦悶時，也蘊含了同樣的攻擊性——“沒辦法哄你開心，我不是一個好男人。”

可是，向貓哭訴苦悶，貓不會感到被攻擊，它不僅不會給你提供建議，甚至還瞪大眼睛盯著你，給你不間斷的關注。這是對陷入抑郁的人們最治愈的體驗。

曾經有一位輕度抑郁的來訪者說，自從她和前任分手之后，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情緒低落狀態中，這種情緒狀態不僅影響了她的工作熱情，也讓她變得沒有什么動力和別人交往，甚至連吃飯的需要都減弱了。她很長時間感覺不到餓，她甚至感嘆，若不是家里貓在叫喚著要吃的，她可能都會忘了要吃飯這件事。“在喂飽貓的同時，我才想起要喂飽自己。”

“一個人”的狀態，總是最糟糕的，不僅讓人產生與世隔絕的孤立感，更深遠的傷害是令人放棄責任，陷入自暴自棄的虛假自由。而養一只貓，讓人們不再是“一個人”，需要在“喂飽貓的同時，喂飽自己”。這份責任，使人們必須活躍起來，抵抗抑郁帶來的活力缺失。因為在這個世界上你不再是一個人，你的體驗就變得具有意義。

有時候，貓性格中的“高冷”和“傲嬌”，令人們覺得它們也并不那么需要你。這種分寸感也是親密關系是否健康的重要因素。很多時候，抑郁的人常常感覺被拋棄，是因為習慣了依賴他人，仿佛只有和他人完全融合，生命才是豐盈而充實的，若對方有一絲的注意力偏轉，哪怕共處一個空間，他們也感覺遭受了冷落。貓就是一個相反的榜樣，它用看似“高冷”和“傲嬌”的方式給人溫暖和慰藉，教會人們如何在親密中保持分寸。

不會被評價或貶低，貓給人以放松的姿態去面對彼此。人們感覺自己一無是處、糟糕至極，甚至在貓主子面前做出丟臉的行為時，它一臉萌態地望向你，仿佛你剛才的表現棒極了。這種關系令人安心，放松。

有一貓在旁陪伴，確實令人內心安寧。可人們越來越發現，我們希望的是和他人建立如此親密的關系，而不是止于一只貓。當人們一次次在和人的關系中受傷，慢慢地蜷縮到自己的小世界里，只有貓的靠近顯得不那么危險和有害時，“一日吸貓，終生復吸”就顯得順理成章了。

人和貓的關系蘊含了一切人際關系里最健康的表現，可我們卻只能在吸貓的過程里體驗這一切，或許這反映了人與人之間布滿懷疑、不安和攻擊的蛛網，顯出陳舊、衰敗的跡象。這背后是人們無力對抗的孤獨感。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