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靜相生：《至愛梵高》的油畫審美之旅

戴斌

在文森特·梵高127周年誕辰之際，由英國著名動畫工作室突破傳統電影制作打造的動畫片《至愛梵高·星空之謎》在中國熱映。影片打破了傳統電影敘事的模式，完完全全由油畫拼接、疊加而來，可以稱為世界電影史上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油畫電影。整部影片動用了100多位藝術家，歷時5年純手工繪制了6萬多幀油畫原稿，以每秒12幀的速率進行放映。[1]影片中的手繪油畫與電影動畫的有機契合為觀眾帶來了藝術與視聽的雙重審美體驗。

一、動靜結合的美學藝術

油畫是一門獨特的繪畫藝術，藝術家們不拘泥于對客觀自然的描寫，而是強調主觀感受和自我情感，運用對比強烈的色彩，發揮線條的表現張力，捕捉瞬息萬變的光線，創造出絢爛多彩、歡快明亮的畫面風格。而動畫藝術又可以從油畫繪畫語言中汲取養分，通過一系列的繪畫疊加、羅列來表現出主體形象。因而繪畫中的色彩、光影、筆觸等元素在平面空間里連續地展示并記錄以形成動態畫面，使動畫和油畫有機結合起來，讓兩者在交融和沖撞中產生情感宣泄和藝術表達上的共鳴，帶給觀眾不同的視聽體驗與情緒感受。

動畫電影《至愛梵高》通過油畫這一媒介，將梵高的繪畫藝術與當下的電影藝術結合起來形成獨具特色的油畫電影，精美的手繪底稿為這部動畫紀錄片的視覺美學提供了藝術基礎，單幅油畫作品串聯播放形成的動態畫面，賦予了靜態的油畫作品以新的生命力，讓影片整個畫面都充滿著流動的氣息，星空、麥田、教堂、咖啡館等諸多場景讓人目不暇接，呈現出美輪美奐的視覺體驗。該片為了展現梵高獨特的繪畫藝術，從細節入手，將梵高繪畫的技巧應用于電影的視覺表現上;將梵高的筆觸由淺入深表現得淋漓盡致。例如，影片在表現夜空時，先用梵高油畫中出現的深藍色作為天空的背景色，星光用亮黃色輕點勾勒，而閃爍的過程就是畫筆輕點連續運動的過程，展現出作品中的流動感和韻律感。[2]再配上濃郁奔放的色彩組合，將梵高創繪中的情緒表達躍然銀幕之上。

電影一開篇，星夜妖魅，色彩濃烈，伴隨著空靈的音樂聲，視角從《星月夜》的月亮展開，這幅場景是以藍色和黃色為主色調，藝術家們用激情狂野的筆觸，攪動起力量的漩渦，月亮和星星都在這旋渦里涌動著、旋轉著、爆發著。近處，參天的柏樹搖曳著扭曲、厚重的身軀，仿佛要刺穿天空。遠處低小的村落安然寧靜，與外部世界粗獷不安的場景形成強烈對比，體現出此刻畫家躁動不安的情緒感受;透過月光，穿過云層，鏡頭被拉到星空下的奧維爾鎮，來到了那個著名的《夜間咖啡廳》，墨綠色的天花板、血橙色的墻壁，金黃色的地板，沖撞的配色帶來一種幽閉、恐怖的壓迫感，具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外面的石板街狹窄悠長，卻毫不妨礙人們歡聚的心情，一張張桌子旁有人豪爽地飲酒，有人暢快地聊天，而此時梵高已經離開了人世，沒有人記得他，但其留下的有關奧維爾的畫作，將這個小鎮變成一個不會被遺忘的永恒之地——配上影片中熱情的色彩仿佛要涌滿銀幕，有種無言的力量，觀眾都要被拉進了梵高所看見的場景里。

故事的開始，亦取材于梵高的畫作，兩個男人在發生肢體沖突，穿黃色外套的男主角是梵高生前好友郵差約瑟夫·魯林的兒子阿曼德。全片故事，就是由他尋找可以收信的人來帶動情節發展的。男主角接父親的委托，開始踏上了尋人之旅，鏡頭由遠及近掠過一片原野，隨著鏡頭的拉近，一列火車在高架軌道上由左向右呼嘯而過，近處橋下，一位娉婷的紅衣少女打著陽傘在岸邊悠然散步，河水波光粼粼，倒映著大橋的影子，幾艘小船隨著波浪起伏搖擺。這樣鏡頭感十足的畫面語言都是借由梵高風格的油畫表達完成，用動畫的形式使梵高的作品活了起來，帶給觀眾十足的視覺新鮮感。影片中梵高生活的場景選取了《梵高在阿爾的臥室》，臥室本應是寧靜平和的象征，但畫面中，所有的墻壁和裝飾帶有色彩撞擊的視覺感，兩把椅子對著一張笨重的木制床，家具阻擋著兩扇紫色的門，墻上的畫傾斜地掛著，感覺幾乎隨時都會掉下來，而且墻壁本身不是方形的，斜角的天花板和黃色的百葉窗顯得非常困乏，整個房間似乎都擁擠到后面窗口邊上狹窄的一塊地方。這樣的生活場景反映出梵高壓抑閉塞的生活氛圍，空蕩蕩的臥室也表明了他的孤獨和希望有人陪伴的愿望。

隨著劇情的發展，阿曼德也由前期的不情愿到后期的主動走訪，為了向加歇醫生的管家了解梵高生前的狀況，他來到了《奧維爾的教堂》，這座教堂已然要被廢棄，整個教堂主要以深藍色為背景色調，紫色的玻璃窗和橙色相間的屋頂映襯著天空的靜謐與深沉。教堂外種植著綠色的小草和黃色的小花，兩條小路蜿蜒著環繞著教堂，沙土被陽光覆蓋著呈現出粉紅色。在這里，有梵高對人性美的追求和對社會不理解的抗爭，也有生存中的無奈和結交知音的歡樂，都孕育在這座教堂中。

二、田園意象的抽象靈魂

梵高是杰出的色彩主義畫家，他的作品中用色非常大膽，色調熱情、奔放、明快、亮麗。可以發現，在所有色彩之中，梵高最偏愛黃色，他的很多田園作品都以黃色為主色調，黃色更象征著梵高對自然的憧憬，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至愛梵高》也將他這一繪畫特點吸納其中，影片以油畫的田園意象為底板，搭配上鮮活的影視技術，為動畫片帶來了全新的藝術體驗，為觀眾帶來超越劇情的田園意象表達，引領觀者探究田園中的意象靈魂，品味外顯于行的視覺感受。故事從男主角在追索梵高命運軌跡的歷程中開始，創制者不斷地將梵高作品中的油畫田園意象圓潤地植入到影片當中，使得油畫田園風光成為喧賓奪主的存在，充滿田園意象的油畫藝術美得令人窒息，這些運動著的油畫田園意象為觀眾構筑起直達心靈的藝術震撼，百余位油畫藝術家通過模仿梵高的風格，將田園風光描繪得非常細膩自然，在用筆、用光、用色等方面都呈現出十足的張力;無論是燦爛的暖陽，還是浩瀚的星空，無論是翻涌的麥浪，還是皎潔的月光，都顯得那樣地飽滿、生動和鮮活，不僅為這部影視藝術作品的表達提供了不可或缺的藝術底蘊，亦為該片的油畫田園意象帶來了極具張力的唯美表達。

在影片中，那封永遠無法投遞的信件，成為聯系梵高往事的關鍵線索，男主角為了一探究竟，深入走訪奧維爾鎮，那一幀幀流動著的油畫田園風光使得整個場景氛圍表現出強大的生命力，仿佛觀眾也追隨著男主人公踏上了尋訪的路。阿曼德走訪的最后，經過了《阿爾的紅色葡萄園》，該段時間是梵高繪畫藝術的全盛時期，也是其身心備受折磨的時期。在他眼中，葡萄是紅色的，熱情的，豐滿的。影片用梵高慣用的深遠空間感，配上熱情奔放的色調展現了葡萄園收獲的場景，整幅場景用大面積的紅色和黃色渲染;烈日當空、陽光普照，葡萄園里，阿爾農婦正在忙碌著，園邊的小河波光粼粼，蜿蜒著流向遠方。鮮紅的葡萄園象征著梵高對生活的熱情和對藝術的向往。

影片結尾的場景源自梵高生前最后一幅油畫作品《烏鴉群飛的麥田》，這是梵高在自殺前夕創作的一幅作品，表達了其臨死前的心情。在一望無際的麥田中，金黃的麥穗在風中左右搖曳，兩條小路蜿蜒曲折最終通向完全不同的遠方，墨藍低沉的天空烏云密布，籠罩在麥田之上，沉重壓抑，一大群烏鴉聒噪著從遠方飛來，最終飛入幽暗深邃的星空，更顯得煩躁不安。這幅畫面處處流露出緊張和不詳的預兆，梵高走入茂密的麥田中對自己開了一槍——時隔兩天，梵高就離開了這個他所熱愛卻冰冷無情的世界。這段場景借助這幅畫作凄美和悲壯的意境直接襯托出梵高人生最后時光的內心情感世界，最大程度地還原了其結束自己生命的經過，令銀幕前的觀眾領略到油畫藝術所帶來的震撼美感。

三、孤獨肆意的情感渲染

眾所周知，梵高一生窮困潦倒、顛沛流離。反映梵高的電視作品也很多，但大多影視作品都將他的人生經歷作為主線，重點描畫書信、舊址、訪談、畫作原稿、作品點評等[3]，而《至愛梵高》卻另辟蹊徑，表面上將找尋梵高之死作為敘事線索，實則采用了梵高自己的繪畫作品作為情感渲染，通過對梵高畫作進行深度的思想挖掘來展現其內心世界。絢爛瑰麗的畫面風格渲染了梵高孤獨肆意的情感表達，體現了梵高坎坷卻無比精彩的一生，更能讓觀者穿過他的作品深入到其靈魂深處。

影片《至愛梵高》的故事以一封未寄出的信為線索，阿曼德受父親所托，將信件交到梵高的弟弟提奧，卻未曾料到提奧已經去世，于是阿曼德踏上了尋找收信人的路途[4]，觀眾也隨著阿曼德的走訪走進了梵高的生活，他來到了梵高生前居住的小鎮，周邊的居民紛紛以其畫像中的樣貌登場，對梵高的態度眾說紛紜、褒貶不一，管家說他瘋狂可怕，瑪格麗特認為其很有才華，艾德琳覺得他很有趣，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梵高，由此阿曼德對梵高之死產生了眾多思考與想象，直至最后真正感悟到梵高死亡的必然因果;觀眾亦隨著動態的故事線與主人公的情感產生共鳴;影片真實地再現了梵高生前的種種細節[5]，以他人眼中的片面認識，渲染梵高難以被世間包容的孤獨和無奈;到最后觀眾也無法了解他是為何而死的，但卻弄清了他是如何活著的。

影片在表現梵高生活窘境時，并沒有采用過多的辭藻敘述和情節羅列，而是通過畫面語言來表現他內心的窘迫和掙扎。影片保留了梵高畫作色彩飽滿、對比強烈、充滿濃郁想象的特色。影片中的梵高是一位孤獨的藝術家，盡管他只存在于別人的回憶和幻想中，觀眾也能借助郵差、加歇醫生、瑪格麗特等人物的語言，感受到他對人生飽含的熾熱之心，其對自然有著純粹的追求，對藝術愛得如癡如醉。但他偏執挑剔難以融入塵世的喧囂，在人世中只能做一個漂泊的孤魂，最終被復雜的世俗所拋棄。這個寂寞的靈魂只能用筆觸和油彩，描畫孤獨的景象。梵高的一生注定是一場孤獨的旅行，從小受家庭的影響，無法取代哥哥的地位，難以融入的家庭氛圍、得不到異性的青睞，連工作也是處處碰壁，日常生活的開銷也都需要仰仗弟弟提奧，這都造成梵高性格偏激、執拗、充滿神經質。在弟弟提奧的支持下，28歲的梵高拿起了畫筆，開始描繪自然界的各種色彩，開啟了繪畫藝術上的天賦。他用幾年時間就達到了別人幾十年才能達到的繪畫成就，卻依然沒有人正視他。他獨自一人掙扎在貧困的旋渦中，生活環境里沒有倚靠、沒有信任、沒有朋友。他來到奧維爾鎮后，極力想要融入這里，想用自己的友善結交更多的朋友，然而有人諷刺他，有人羞辱他，這些都是使梵高內心崩潰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純粹與敏感終究挽救不了他自己。終于，他無法忍受現實世界的冰冷與殘酷，選擇了永遠的逃離，以死亡方式來真正地接近他無比熱愛的星空。這樣的結局仿佛是他的宿命，只有這樣，才能夠將孤獨掩埋，為世間留下最深沉的愛與希望[6]。可以說，在梵高的心中，藝術已經超越了自己的生命，死亡對他來說無所畏懼。他猶如夜空中的一點星光，曾經如火綻放，絢爛如花，而后云卷云舒，輕輕落幕。

《至愛梵高》對人物情感的渲染也有著獨到之處。影片結尾，選取了梵高的著名畫作《羅納河的星夜》為場景，這是影片中最浪漫的場景，遠景鏡頭中空無一人，清冷的夜空用深藍短線堆疊交錯，呈現層層漸進的效果，粗獷有力的筆觸帶來夜的深沉與神秘，閃爍著的銀白色星光點綴其間，對岸的路燈在水中倒映出長長的波光，與星光交相輝映，河岸線簡單勾勒，使得天水相接，渾然一體;從弧形岸邊遠處走來一對情侶，他們相互依偎著在河畔攜手散步、悠閑地欣賞著河景。藍色的主色調配上閃爍著的黃色星光組成了羅納河最浪漫的夜晚。這幅畫作夜景靜謐安寧，然而此時梵高的內心煩躁無比，景色越美，他的內心就越抓狂，人世雖美，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影片通過環境渲染展現出梵高復雜的內心世界，使其也成為自己描繪作品中的風景。伴隨著深情悠揚的片尾曲，影片結束，只留下了蒼穹中的璀璨星夜，他最終成為了那顆閃耀著金色光芒的星光，永遠鐫刻在觀眾的記憶中。

結語

《至愛梵高》是世界電影史上第一部傳記類的油畫長篇動畫片，油畫第一次成為一部動畫紀錄片的唯一視覺表現形式。它的成功不僅在于形式上的創新，更難得的是其展現了靈魂思想的層面。油畫與電影兩種藝術形式有機結合，碰撞出獨特的火花，敲擊觀眾的心靈。這種全新的電影手法讓大眾對后印象派大師梵高有了更深層次的了解。梵高的生命穿越百年的時空，借助光影技術還原了其生命中的最后一段重要時光，這是一部真正以梵高畫作講述梵高人生的作品，這種藝術的銜接也令該片上升到了新的美學高度[7]，五年磨一劍的匠心之作，在電影領域開辟出新的表演模式，該片蘊含的藝術價值是當前這個充斥快餐文化的影視行業所無法比擬的。《至愛梵高》通過油畫的方式展現，借助于明快亮麗的田園意象和夸張復雜的情感渲染，為人們展現藝術家對自然的熱切期盼和對藝術的專注熱愛，亦讓觀者重新迸發出對生活的信仰與熱愛。

參考文獻：

[1]杜宜浩.以梵高之筆繪畫梵高——傳記電影《至愛梵高·星空之謎》評析[J].傳記文學，2018（6）：147-152.

[2]李躍平.影視作品中“符號化”藝術形象的困境突破——電影《至愛梵高》評析[J].電影評介，2018（7）：82-85.

[3]金金.“田園詩人”的超然物外與故鄉情——淺談畫家孟二虎及他的油畫作品[J].美術教育研究，2017（19）：28-29.

[4]胡陶然.美麗星空中最亮的星——電影《至愛梵高·星空之謎》素材賞析[J].課堂內外（作文獨唱團），2018（3）：50-53，82.

[5]柳芳，張治彬.《至愛梵高·星空之謎》：動畫電影的匠心獨創[J].當代電視，2018（6）：108-109.

[6]李劍平.運動的油畫《至愛梵高·星空之謎》的表達與呈現[J].北京電影學院學報，2018（1）：10-14.

[7]張春濤.全手繪油畫動畫電影《至愛梵高·星空之謎》制作淺析[J].現代電影技術，2018（2）：4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