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璧齊輝樓

葉小秋

說起閩南“海絲”通商貿易史跡，您到長泰來，一定會聽說林溪奎璧齊輝樓、內枋泰芳樓、上蔡四落大厝、珪后升厝等等。今天重點說說奎璧齊輝樓。無獨有偶，奎璧齊輝樓和泰芳樓兩座寶樓，都位于長泰東北部的古善化里，二者都做煙草收購、加工和買賣，可以說寶樓正是靠煙草一葉一葉累積而成的。

奎璧齊輝樓，位于今之林墩林溪村，建于清道光元年（1821），樓主林天定。泰芳樓，位于今之枋洋鎮內枋村，建于清嘉慶庚申年（1800），樓主蔡長安。從年代來看，二者僅相距21年。而他們發家致富的道路幾乎一模一樣。相傳，蔡長安開辦“銀山煙絲行”，專門收購、加工并包裝善化里當地的煙草，加工后的煙草成品行銷臺灣及東南亞諸島。林家的“日興號煙行”，其煙草收購范圍、經營模式、成品行銷區域，與蔡家幾乎一致。

機遇垂青于有準備的人。相傳，奎璧齊輝樓的樓主林天定出生于林溪村一戶普通農家，兄弟五人，十分團結。長泰明清時的古善化里，即為今之枋洋林墩一帶。這里，氣候溫和，陽光充足，雨水豐沛，土地肥沃，林木作物生長茂盛。明朝萬歷年間，煙草傳入中國。民間閑暇抽煙以解悶，新友故交見面先遞煙以示友好，這樣的習俗逐漸為閩南百姓所接受。不知何時閩南民間出現了“有煙好辦事”“醉人無藉酒，款客未輸茶”等俗語。除了捧茶，遞煙亦成了閩南地區人來客往時必備的一套。市場是風向標。來自呂宋的煙草幾經輾轉，傳入廈漳一帶后，在長泰的永安里旌孝里（今巖溪）、善化里等地亦廣為種植。而善化里的質量尤為上乘。當多數人還處在自種自銷“小打小鬧”的階段，前有內枋村的蔡家，后有林溪村的林家，以令人欽佩的遠見，抓住機遇，從“事農”選擇轉向“從商”，投身煙草生意。

奎璧齊輝樓，一座用堅固石頭砌成、以寶石命名的樓堡，注定要與弱小的煙草相連。林天定帶領自家兄弟開辦起了“日興號煙行”。兄弟們精誠協作，雇上一批鄉鄰幫工，深入一家一戶收購煙葉。熱烈的陽光下，竹制的煙屏整整齊齊地架起來。翠綠的煙葉一葉一葉仔細地攤開，夾好。經過爆曬，煙草慢慢化為金黃。這時，悠悠的草香漸漸沁出。工人們用鋒利的鍘刀一刀一刀切成煙絲，越細越好。人們用薄可透物的煙紙一卷，火一點，那就是上好的晾曬香煙啦！工人們仔細地在外包裝貼上“鹿”牌，這可是日興號響當當的名片哩。林天定大手一揮，碼得整整齊齊的“鹿”煙，隨著“茶馬古道”的鈴鐺聲響，隨著龍津溪流的漿聲帆影，被販賣到周邊地市，甚至臺灣及南洋各地。

為擴大煙草業務量，林家兄弟選擇在家鄉林墩興建了“奎璧齊輝”樓。除了用于大家庭改善生活居住，還用于煙葉的加工、貯存和交易。“鹿”牌煙草因豐產且上乘，賣進了臺灣、呂宋及東南亞諸島。后來，林天定在東南亞諸島建立了自己獨屬的煙行。跟淳樸的閩南人一樣，林家兄弟特別講究誠實守信。在海上商貿往來中，林家在日積月累中形成了良好的信譽，逐步發展成為富甲一方的煙行老板。此后，林天定多方探尋，花費一大筆錢財購置下了一奎一璧兩件寶物，作為鎮樓之寶，并以二寶命名“奎璧齊輝樓”，一是祈愿時泰和順家運昌盛，二是寄寓寶樓后人繼承先輩敢拼會贏之精神。

1983年，奎璧齊輝樓被列為長泰縣首批“文物保護單位”。這是一座 “碉堡”式石樓，造型精巧，固若金湯。歷經200年的風雨，“奎璧齊輝樓”保存依然完好，就像一本值得品讀并經得起時間考驗的“好書”。奎璧齊輝樓，高10米，長27.3米，寬各25.4米，建筑面積693.4平方米，共有上、下4個廳，28間房，為木石土構方形四合式二層樓閣，十分壯觀。此樓最大特點，在于其“易守難攻”的超強防御性。或許是明朝嘉靖年間倭寇的來犯還使人們心有余悸吧，構筑一方堅固、耐用、安全的居所，不僅僅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大事，更是安全防御的必需。無論是泰芳樓還是奎璧齊輝樓，都是精心謀劃，投入大量經費和心血砌造而成的。奎璧齊輝樓完全有別于當地傳統磚木建筑。整棟建筑以防火的石材為主，墻體外表自下而上全部是石壁，一律打磨光滑，徒手是難以攀爬的。珍珠白的花崗巖少了傳統老厝黑色的凝固，倒是多了一份淺淺的俊朗。屋頂不見傳統的燕尾飛脊，左右兩側外墻的馬背脊依然留有青色蝙蝠及葫蘆等精美的吉祥浮飾。

奎璧齊輝樓易守難攻。進樓惟有正北一個圓拱石門，門楣石匾刻寫“奎璧齊輝”四個大字，左右不留邊門，只在二樓墻面留有5個石窗。大門采用堅固的“加東”實心木制成，寬厚，防火。門框上端設有消防水柜，顯然也是為預防有人放火燒門之備。從大門進樓，可見兩條堅實的門閂，藏在厚達1.5米的石墻基里面。前廳有左右兩個護廂，由兩對正方形的石柱對稱撐起。柱礎上的浮雕，有駿馬，有麒麟，成雙成對，嬉戲歡樂，盎然成趣。穿過前廳，下到天井。天井鋪著青石板，抬頭可以望見一方藍天，低頭可以看到幾朵浮云映入一旁的八角水井。聽說即使旱災數月，這口水井依然清泉不斷。踏入后廳，木屏古樸大方，煙熏火燎過的斑斑痕跡透著歷史的質感。上下二樓的木梯就隱在屏風后面。二樓上鋪著厚實的木板，墻厚也有90厘米，開有不大的石窗，用于瞭望、射擊。據說，當時樓主自備有土槍、土炮、弓箭等武器，以抗擊來犯之敵。樓上設環形走廊，行走通連順暢。抬眼望去，繁復的懸梁雀替被塵煙熏得黑漆漆。而雙獅扛梁，依然栩栩如生。二樓的右側后墻開有一扇小門，窄窄的，僅通1人。開門望去，只見架一條石板，聯接后山陡峭的擋土墻，是為逃生而備的。小門的門楣上方嵌有一方“迎薰”石匾，不由令人聯想遠在杭州西湖的“迎薰閣”，不知主人是否因游覽了西湖而刻意記下這番風雅情懷的？

2018年，林墩后人按照“修舊如舊”的原則，將奎璧齊輝上下進行了一番整飭修繕。漫步樓間，細細品味，其古香古色的閩南風韻令人折服。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耗費巨資修建如此匠心獨運的家居兼營作坊，儼然奇跡。當樓房屹立在人們眼前其精巧結構，其壯觀豪華，其卓然獨立，尤其是林家兄弟愛拼會贏的故事，激勵了多少勇敢的林墩后生！在當地民間一直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林天定兄弟天性善良，有慈悲之心。有一回，林天定出遠門做生意，路遇一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因饑餓而幾近暈厥。林天定一看，覺得此人面相不俗，便在路邊小店為大漢叫了三碗面線糊，并給大漢資助了一些回家的盤纏。沒想到，這個大漢竟是威鎮東南海疆的海盜頭子蔡牽。大漢臨走時，從懷里取出一面小旗相贈。從此，林天定載著“鹿”牌香煙的商船便得以安然航行在自己的生意道上。

奎璧齊輝樓，具有歷史價值和藝術價值，堪為閩南海絲文化一道不可多得的歷史遺存和鄉村風景。近日，筆者有幸參與奎璧齊輝樓的調研工作。如何在不破壞古建的前提下，科學保護和合理利用鄉村文化遺產，挖掘林墩人敢拼會贏的優良傳統和誠信愛國的精神風貌，同步滿足當地居民和外來游客的文化需求，是在當前鄉村文化振興大潮中一個很有意思的課題。我們拭目以待，并愿為之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