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天寧寺擦肩而過

戎章榕

常州是我的神往之地。那里是蘇東坡的終老地，也是瞿秋白的出生地。常州的朋友熱情好客，作了線路規劃，希望在有限的到訪時間，能讓我多看看，比如行程中的最后一站安排了千年古剎天寧寺。

常州古有“龍城”之稱，是因為南北朝時期常州出了齊、梁兩代15位帝王。其中梁武帝蕭衍一生篤信佛教，在位48年間興建了大量佛寺?！澳铣陌侔耸?，多少樓臺煙雨中”。常州天寧寺始建于唐貞觀、永徽年間，到明代時，成為聞名遐邇的“東南第一叢林”，清代時又獲贈乾隆皇帝御筆“龍城象教”之賜。20世紀80年代后重建的天寧寶塔成為了常州地標性建筑。

驅車路過天寧寺門外十字路口，等待紅燈之際，我從車窗遠望一尊身穿長衫、脖系圍巾、佩戴眼鏡的現代人雕像，這是誰呢？朋友是新常州人并不知曉，但她視力好，看出塑像旁邊碑刻上的標題中有一個懺悔的“懺”字。

是日傍晚，我們前往蘇東坡紀念館，停車步行。不料，再次與塑像邂逅。

哦，是徐志摩！我頓時想起“此生遇見，絕非偶然”的經典語句，旋即疑問，徐志摩是浙江海寧人，怎么會在常州會塑有他的雕像？怎么會在天寧寺圍墻外塑造他的雕像？

后經路人指點，因為陸小曼是常州人。

被胡適先生譽為“一道不可不看的風景”的陸小曼，曾吸引多少風流才子，自然也傾倒了徐志摩。

1923年秋，為了追求陸小曼，徐志摩隨她來到常州。素有“民國大才子”，但陸家的大門并沒有對他敞開。是丈人嫌棄，還是另有他因？那天晚上，他孤單地借宿天寧寺。秋風瑟瑟，古剎森森，排遣郁悶，沽點酒來，斜倚床頭，獨自小酌，這時，天寧寺梵音經唄響起，那鼓一聲，鐘一聲，磐一聲，木魚一聲，佛號一聲……側耳聆聽，血脈賁張，不由大驚，感到常州天寧寺的佛音不同之處。

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披衣端坐在桌前，奮筆疾書：

“有如在火一般可愛的陽光里……有如在月夜的沙漠里……有如在一個荒涼的山谷里……有如在大海里的一塊礁石上……有如在喜馬拉雅的頂顛……有如在生命的舞臺的幕背……”

詩人的激情澎湃一瀉千里，詩人的才氣橫溢浮想聯翩，一連用了六個排比，層層遞進，將天寧寺的梵音經唄演繹得酣暢淋漓。神明與境界、和諧與故鄉、宗教與美學……

最后歸結到“禮懺”：禮佛和懺悔。一氣呵成了《常州天寧寺聞禮懺聲》，焉知日后竟然成為新月派詩歌的經典之作，同時也為常州天寧寺之美譽再添精彩一筆。塑像邊上的碑刻自然就是徐志摩那篇美文。

接著我又生疑問，徐志摩當夜為什么選擇了天寧寺？這固然與天寧寺的盛名有關，但還只能拿他的佛緣來解釋。

眾所周知，徐志摩長期負笈西方，與他同時代作家相比，佛教對其影響不及他人。比如，身為僧人的李叔同和蘇曼殊，已是居士的許地山與豐子凱，佛教團體領袖的梁啟超……但從他的詩文中也不難看出佛教特別是禪宗教義的印痕。這與徐志摩生于一個虔誠信佛的家庭不無關系。僅從更名略見一斑。當他周歲時，被一位法名為志恢的和尚撫摸過頭，為了實現志恢和尚“必成大器”的預言，在他留美赴學前夕，更名為“志摩”。

天色已晚，我們未能拜訪心儀的天寧寺。雖然與天寧寺擦肩而過，但卻與徐志摩不期而遇，并通過一篇文章感知了天寧寺，通過天寧寺進一步體悟了詩人的另一個精神層面。

2013年5月，當地有關部門與天寧寺共同舉行了徐志摩塑像的安放儀式，這不只是為千年古剎增添了新的人文色彩，也為文化興寺留下了一個生動的注釋，同時彰顯了文旅結合的文化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