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隙在冬天與春天之間

羊子（羌族）

西行隔壁

一座山的隔壁是另一座山，

一江水的隔壁是另一江水。

在眾山的目光中，在眾水的心跳里，

我從岷山出發。我從岷江出發。向西，

去看一個詞語覆蓋下的山水隔壁。

甘孜。在舌尖上熟練許久的旋律，

同一個天空下不同夢境之外的陌生，

一樣行走歲月的區域。甘孜。

以中巴的速度連接著我與她的距離。

在眾多漢語呢喃雨露的時刻，

我不知道我將看見多少經驗的不同。

我將看見溫遠的眼神，或者相近。

我將聽見不同的脈動，或許相同。

我將更加走進自己，或者分手離別。

新的田園，山巒，丘壑，道路和村莊，

在陽光下伸出雙臂迎我，親我吻我，

讓我回憶、想象。讓我鏗然消融。

古羌語殘片

一再遠走的古大陸的背影，

遺落在海螺溝的溝口。

摩西，硬過骨頭與文字的聲音，

一等千年又千年的秘密：

摩西。摩西。龍。龍。

一遍遍在我的心口上使勁地撞擊。

失散的嘴巴穿出手機，

遙遠的眼睛回到心臟。

此刻是上午九點，深秋的唇，

吻在峽谷肩頭上的霞光。

我不知道情感的腳步挽起歷史的手臂，

將會走進多少平方公里的家園。

夢或者歌，或者舞棲居的山河，

緊緊摟著我的青春，讓我安寧，

讓我芬芳，讓我按下時間的圍墻，

讓太陽推開月亮的每一個千年，

放開這一群走遠的聲音，回來愛我。

臨窗三月的痛

一朵朵的陽光踩著花香來了，

經過去年的前年的斷腸，

染一身寧靜，把兩只蝴蝶飛忙。

室外溫度站起來，一再提示我，

今年牡丹花都想我的歌聲，

在龍門山上率領一陣陣鳥鳴。

手中的窗戶隔著淺淺的太平洋，

泛出正午藍色的微笑，

收藏三月閃亮的雪峰。

只有山谷的風吻著想象的冰，

繞過我的文字打開的村莊，

守著心痛編織的花轎。

明亮中我說過我的時間很美，

比鋒利的瞭望還高，還遠。

比腳步四周的大地還深，還重。

縫隙在冬天與春天之間

必然存在，我一直允許這種存在，

算我放任，算我無能。

行走在時代的冬天與春天之間，

我彎下齊天的脊梁，

內心壓碎許許尊嚴。

沉重的倒影驚退無數噴發的泉流，

龐大的枝丫劃傷層層明亮的面孔。

謹然躬行，依然潛行，前行，

穩穩地，我扶住傾斜的海水，

不讓未來發出悲憫的呼號。

旗幟昂揚在冬天之上，

藍圖綻放在春天以前。

歌聲躍入越來越窄的縫隙，

匯集生命的廣場，邀來族人，

冶煉思念和行動，在靈魂的火塘。

溪流家園

樹上有多少層枝丫，

枝丫上有多少片葉子，

清清楚楚每片葉子的葉脈，

歸向連接樹枝的莖端。

我站在故鄉的高山之巔，

看山脈奔走在前后左右。

我的生命伸入一個個山谷，

徜徉宇宙一片片葉子。

被風掀動的這一片片葉子，

是我不同語調的故園。

看虛空下的山河，

心都聽見溪流吟唱山谷兩側的美。

在列列山脈分手的山口，小溪都歸了江水，

每一條江水如我，都歸了海洋。

幸運的是，我還生長在童年之上，

還感激葉脈的起源，我的母親，

族親，我的生命鏈接的一個個祖先。

天空下這一片片翻動的葉子，

都是我愛與美凈化的詩篇。

她對我

靜如花枝，燦若麥田，

她對我沒有欲求。

我來到山崗。我走上山巔。

回首所有山河、丘原、草場和森林。

我從一個山巔跨向另一個山巔，

我從一個時間走進另一個時間，

我從一個世界深入另一個世界。

她不給我累和牽絆。不給我煩和瑣碎。

她是兒子的母親，是家的轉軸，

是我風雨同行中的一根拐杖，

是我曾經的糾錯和謬誤，

是遙遠，是離別后的回歸。

聽得清我腳步的呻吟，

看得見我背影的柔弱與堅定，

她對我失去了土地的欲求，

只想我浪靜，風平。

我從一個世界走向另一個世界，

我走向許多個世界，

我是許多個世界的交點和關口，

她也是。更多時候，

我看她卻只是我的女人。

昆侖的她回來了

三千年光陰做成的夢境，

經過詩人太陽血液的孵化，

終于昂起頭，穿出詩與歌的篇章，

綠了，笑了，

伸手可觸的肌膚和綢緞，

在昆侖四視的寰宇中，

迎來了思念太久出門太久的妹子。

媽，兒子昆侖心中的戀人，

她回來了。媽，您兒媳婦，她回來了。

逆著時間的方向，昆侖的她回來了，

每一眸深情而紅潤，

每一回歸步態的漣漪輕輕又輕輕，

披著月色星光的紅蓋頭。

媽，你兒昆侖的媳婦，她回來了。

就在前天，或者前年，或者三千年前，

您兒媳婦她就在您心中回來了，

一步一溫婉，一步千百轉。

媽，您兒媳婦沐浴必然的海運，

輕輕復輕輕，把鬼蜮的詛咒踩進地心。

媽，您兒媳婦，她是這樣默默得可愛。

總是這般默默得深邃專一，

媽，您兒媳婦的愛是您呼吸的延續，

她的骨肉是您心靈的花香，

您和她都知道，昆侖他更懂得。

媽，您兒子的她是最美的您，

居住在人類對面，或者里面，

深愛著您，敬仰著您，

是愛，把每一處巍峨或是搖曳，

亮出了星光，煅成了太陽。

你在哪里

崇山外一片天空。

雪峰外一方田園。

詩篇外一湖春水。

春水開出紅荷或睡蓮，

田園芬芳朝霞和正午，

天空蔚藍仰望的目光和呼吸。

我的憂愁因為清風，

我的高度看不清你所在的路口，

我的夜晚卻鏗鏘你的心跳。

千山萬水我在經營前世癡情，

秋去春來我耕種生命的磅礴與細密，

層層地火澎湃我噴發心魂的巖漿。

你都看見了天空旁邊我的天空，

你都歌唱了田園隔壁我的田園，

你都映照了水流高處我片片雪花。

只喊一聲，手臂上的春天就到了，

熟悉的足音是思念的心兒在哭泣。

責任編輯 徐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