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葛(組詩)

王老莽，本名王毅。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出版詩集多部，詩歌作品散見《詩刊》《中國作家》《星星詩刊》等文學刊物。

糾葛

重讀《詩經·采葛》

我才發現，相思的禍根

是葛馬藤：“彼采葛兮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此時

那個背影，已經擦肩而過

她沿神道谷拾級而上。而我

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瀑布下，一根葛馬藤

從深澗探出頭來，

這突如其來的詩意，開始

與我，發生糾葛

厚坪的厚

落葉，把整個秋天的寓意

疊加起來，以解構厚德載物的詞性

在海拔1500米的地方

厚坪的厚度開始彰顯出來

我相信，在小茅坪樹屋酒店

靜下來的，都算不上心事

全世界往后退一步，也在情理之中

在這片小樹林里，每間木屋

都裝不下高于三瓶啤酒的想法

所有的雜念，必須退避三舍

半夜，幾聲犬吠，從星空漏出

應是被我松綁的那只花斑狗

又被重新拴上。這恰好證明

人間的合乎情理。我突然想起

昨夜的篝火，從烈焰到灰燼

始終都保持著熾熱的冷靜，和

恰到好處的沉默

相對死亡，我更護痛

相對而言，黑夜

更值得信賴。我決定

把欲言又止的話，寄存

現在，我已如釋重負

沉默超重，贏家撤退

我被迫認輸。小時候

我因懼怕死亡而不敢入睡

當我從一次溺水中逃生

便視死如歸。死亡

不過是一場更深的睡眠

相對死亡，我更護痛！

扭力

北城汽車站，候車室

城口至西安的長途車開始檢票

一個吧嗒著旱煙的老人

站在隊伍之外，人群之后

吧嗒。煙霧，不斷

從他的嘴角噴出，酷似

七十年代某個冬目的早晨

用搖把剛搖燃的老式拖拉機

突突冒出的青煙。他急切

而不自然地向檢票口探望

像探望一場洪水中

即將消失的漂浮物，身體

極不協調地前傾，像被什么拽著

他吧嗒著，煙霧散開

千絲萬縷。他咳了一聲

閘口，一個長發少女回頭

沖他笑笑，轉身走了

他向前挪了一步

這一步，顯然

是被轉身的扭力

扯了一把

鐵匠

小時候，父親打我像打鐵

掄錘、鍛打、淬火

我始終還是一塊毛鐵

他恨鐵不成鋼，陷入物理變化

與化學變化的雙重誤區

論原理，鐵成不成鋼

根本不關鐵匠的事。一塊鐵

可以掄著打、平著打

甚至可以卷起來打

起承轉合，賦比興

成不成器，不僅看手藝

還要看火候

蟬嗚

一場雨后，蟬

開始集體發聲，這些忍者啊

危弦激顫，令人發指

一種聲音變成另一種聲音

是可怕的。我聽出，每根弦上

都有嗖嗖的箭響。然后

我又聽出，某一片葉子已經中箭

我深諳，整座森林都已經受傷

夕陽滲血，夜色殷紅

受傷的，應該不止這些

也沒有什么值得安慰，包括

薄如蟬翼的咆哮

老照片

父親遺物里有個筆記本

綠色，硬殼燙金。夾著一張老照片

前后兩排人站著，父親端坐正中

臉上得意春風。左邊叼旱煙桿的

是董鄉長。右邊咧嘴笑的

是炊事員老羅。貼在身后

站著一位穿列寧裝的女同志

若讓其他人讓開，便是

一張當年流行的結婚照。父親

時任該鄉黨委書記

照片上方懸著一串字符

——63年3月8日

歡送某某同志調區婦聯工作

我覺得，這串字符里

有懸念也有真相

我們一起來數九

一場雪落下

大地就被洗白了

世界一覽無余。天下烏鴉

站在墳頭，不一般黑

人間煙火，充滿戾氣

接下來，我們一起來數九

是爹媽養的都來數

從一數到九，數到

三九四九凍死老狗

就可以哭了，放聲哭

不要錯過

一年只有一次

如果你不哭，我看不起你

如果你不知道為什么哭

我說你沒有良心

說你，是從巖洞頭

垮出來的

詩觀：詩歌是靈魂的倒影。寫詩是用感動的心去感動文字的過程。詩歌的本質是抒情，一切感情都是需要表達的，而詩歌是人類情感最高境界的表達。所有的抒情都離不開敘事，一切反敘事，反抒情的詩都是偽詩。詩歌是語言的寺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