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解釋”?

一個考過這場試的文科預科生告訴我，他寫了一萬字。一萬字你解釋了什么呢？他解釋道：在科學的領域上，《解釋》是可以做哲學解釋的。

這幾天出了件讓人傻眼的事，今年的法國高等學校入學大會考的試題中，巴黎高等師范學院哲學卷考題只有兩個字：解釋。

考試剛過，考生們掏出手機上社交網站討論，說本來板著臉的考場監考官，一看這匪夷所思的哲學考題，捂嘴偷笑了：找不著北了吧小子們，定定神。

為什么“解釋”會讓人傻了眼呢？得先介紹一下巴黎高等師范學院，和這場“大會考”。巴黎高等師范學院中文常把它簡稱“巴黎高師”，法文簡稱ENS Paris、Normale Sup'或ENS ULM。ULM本是巴黎市中心第五區一條短短的馬路“烏爾姆”，這條路的盡頭是先賢祠Le Panth e on。巴黎高師自1794年創建后經幾次搬遷，到1847年4月24日決定校址——烏爾姆路。

很有意思，全世界只有法國，中國的北京、上海、臺灣和日本，把本國師范大學的“師范”兩字翻譯成Normale，別的國家都用英美式的ofEducation、Teacher's。這里有個典故，是拿破侖的老師一一法國微積分之父、畫法幾何的創始人加斯帕爾·蒙日和“法國的牛頓”、天文學家拉普拉斯，這兩位天才數學家在18世紀末聯合給“巴黎高師”起的名字。Normale一詞在畫法幾何上是“法線”的意思，在數學統計分析上是“正態分布”“規范”的意思，作形容詞時有“樹立規范、樹立典范”之意。最早是日本人選擇了中文字符“師范”兩個字，獨有深意地翻譯了這個Normale，一如中國古語中“德高為師，身正為范”，所以Normale對師范大學的含義已經超越了一般我們認為的“老師”“教師”的普通字面含義。

Normale本意既然“普通”“正常”，“巴黎高師”又“高等（Sup e rleure）”，這么一來，考入巴黎高師的“高師人（Normaliens）”也就變成一幫“高等普通人'，。

英國《泰晤士高等教育》這樣介紹巴黎高師：“很長時間以來，它一直是法國的一個傳奇。”發明狂犬病疫苗的生物學家路易·巴斯特是高師人，數學家傅立葉，哲學家福柯、薩特、雷蒙·阿隆都是高師人，蓬皮杜總統是高師人……巴黎高師培養出了十個菲爾茲數學獎得主、八個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一個諾貝爾化學獎得主、一個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和羅曼·羅蘭、H·伯格森兩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

培養了一代代“高等普通人”的巴黎高師，這座法國思想界的重鎮，1971年還被校內飽讀哲學的“毛澤東思想”小組“占領過”。

我向同胞介紹這所高校時，簡稱它為“薩特那所學校”。說到哲學，法國是全世界唯一在高中就把哲學課列入教程的國家。十八歲高中畢業生的哲學考試題目，每年都會被譯成各種文字，讓哲學發燒友小試牛刀：“語言只是一種工具嗎？”“解釋笛卡兒《給伊麗莎白信件》中的一段節選”“工作能讓我們獲得什么？”“是否所有信仰都與理性處于對立？”“如果沒有國家我們是否更自由？”“人是否必須尋求真相？”“試評盧梭《愛彌爾》的片段”“平等是否危及自由？”“藝術是否不如科學那么重要？”……

作文的結論“是”或“否”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有個“結論”，結論是通過對名家經典的引用、分析，環環相扣得出來的，每個概念的解釋都連接主題。作文實際就是對學生的閱讀量、知識面、文字的消化能力、看世界的眼光和闡述能力來一個總評估，滿分二十分。不過，得十二分以上的，應該算成熟的優等生了。

巴黎高師的入學考試不接受剛畢業的高中生報考，哪怕是哲學天才也得先攻讀兩年文科預科班，讀完預科教程指定的幾十本思想史、哲學史，才有資格面對“薩特那所學校”的試題。我在網上看了高師今年這場哲學考試的試卷，《解釋》就是考題，它是一個動詞原型：Expliquer。一個考過這場試的文科預科生告訴我，他寫了一萬字。一萬字你解釋了什么呢？他解釋道：在科學的領域上，《解釋》是可以做哲學解釋的。

他的解釋讓人眼珠子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