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南生
20世紀二三十年代,毛澤東既未留蘇學習過,也未赴蘇拜訪過斯大林,與共產國際交集不多,對共產國際所知有限。然而,出于對中國革命的關注,共產國際對毛澤東卻較為了解,并于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中國紅軍、中國蘇區內受到排擠時,對毛澤東另眼相看。
毛澤東在指揮作戰上有豐富經驗
1930年5月以后的一段時間里,斯大林不止一次地與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或共產國際的領導人談到中國革命的方法問題。他顯然已經意識到,中國革命照搬俄國革命的一切可能走不通,毛澤東和朱德依靠紅軍建立農村革命根據地的辦法也許能夠為中共奪取政權創造條件。
斯大林曾向在莫斯科的周恩來提出:既然中國的軍閥都能搞武裝割據,你們為什么不能建立大一些的武裝根據地?如果有四川那樣大的一塊地方,中國革命就好辦了。斯大林這樣說,實際上是用一種間接的方式,肯定毛澤東建立農村革命根據地,以農村包圍城市,最后奪取城市的道路。
根據斯大林的意見,共產國際開始公開肯定毛澤東式的革命道路,態度鮮明地要求中共迅速將其主要干部和整個工作的重心轉移到建設農村革命根據地去。
1930年秋天,中共六屆三中全會召開時,從莫斯科回國的周恩來傳達了斯大林的有關指示,毛澤東得以順理成章地被補選為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
1931年,中共六屆四中全會召開后,王明宗派主義集團把持了中央。這時,根據共產國際指示,中共中央開始醞釀在全國最大的革命根據地成立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按照慣例,中共中央總書記向忠發應該擔任未來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的主席。向忠發考慮自己不在蘇區,而在上海秘密狀態下工作,并且很少可能前往瑞金,因此主動提議由創立這一根據地并擔任根據地黨政軍最高負責人的毛澤東來任政府主席。
誰擔任政府主席,這是一項重要的人事安排。中共中央把總書記的這一提議先報到共產國際遠東局,繼而又轉報到莫斯科,很快得到了莫斯科的認可。1931年11月7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宣告成立,連中共中央政治局正式委員都不是的毛澤東,一躍成為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的最高領袖。在注重形式和名分的莫斯科看來,毛澤東的地位已是舉足輕重的了。
毛澤東雖然擔任了政府主席,但仍舊兼任紅軍總政委,堅持隨軍行動并更多地將注意力放在指揮軍隊作戰方面。然而,中共蘇區中央局的相當一部分領導人受莫斯科原則指示的影響,習慣于按政治教條看待軍事作戰的方針,很快與毛澤東避敵鋒芒的游擊防御戰術思想發生了意見分歧。
1932年秋天,在國民黨大舉“圍剿”期間,毛澤東堅決反對采取“進攻路線”,由此發生了毛澤東與中共蘇區中央局多數人的激烈爭論。這一爭論延續到博古等人來到中央蘇區。博古等多數人·致提議取消毛澤東的軍權,由周恩來接任紅軍總政委一職。
想不到,這一情況報給在上海的共產國際代表,再報到莫斯科以后,無論是在上海的共產國際代表,還是遠在莫斯科的共產國際,都一致反對。可以推測,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王明是會站在博古一邊的。當共產國際站在毛澤東一邊的時候,王明轉而請求蘇共中央給予指示。本來,蘇聯共產黨也只是共產國際的一個支部,共產國際是世界共產黨的最高領導機關。但事實上,共產國際是蘇聯共產黨為主創立的,領導權掌握在蘇共中央手里,連經費也是蘇聯給的,因而蘇共中央反而成了共產國際的領導機關。
王明將發生在中國中央蘇區的爭論上報蘇共中央后,蘇共中央軍事委員會專門研究了中國中央蘇區面臨的形勢,盡管他們也認為毛澤東的“純粹防御路線是不對的”,但他們明確認為不應該將毛澤東從前線召回,并取消其軍權。莫斯科隨后發給上海轉往中共蘇區中央局的電報明確指出:毛澤東在指揮作戰上有豐富經驗,召回毛澤東不僅可能會“造成我們隊伍的分裂”,而且會直接影響反“圍剿”戰爭的有效指揮。
可惜,莫斯科的裁決來得太遲了。
本來在根據地握有實權的毛澤東,黨、軍、政三權依次被削,逐漸成了“光桿司令”。沒想到,共產國際于1933年3月致電中共中央,特別提醒博古等人在對待毛澤東的態度上不要走得太遠,強調“對毛澤東必須采取盡量忍讓的態度和運用同志式的影響,使他完全有可能在黨中央和中央局領導下做負責工作”。
博古等人在共產國際這一態度的影響下,也不得不在某些方面改變對毛澤東的“冷淡態度”。
1933年底,由于在蘇區建設尤其是查田運動中中共臨時中央與毛澤東發生了尖銳的意見沖突,毛澤東再度稱病告假。博古等人竟然想出了一個讓毛澤東離開中央蘇區到莫斯科去的主意,美其名日讓他到世界革命的中心蘇聯去養病。
博古等人沒有料到,這個建議沒有得到共產國際的批準。
1934年1月,中共六屆五中全會和中華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相繼在中央蘇區召開。按照中共臨時中央主要領導人博古最初的想法,他希望借這兩次會議把毛澤東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主席和他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兩職一并取消。中共六屆五中全會召開前,博古提交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候選人醞釀名單中已沒有毛澤東的名字,但駐上海的共產國際代表審定之后,否定了博古的意見。由共產國際和蘇共中央領導人最后圈定的名單里,毛澤東不僅繼續得以留在中共中央政治局,而且被異乎尋常地提升為中共中央政治局正式委員。
結果,博古故意不通知毛澤東參加在蘇區召開的中共中央全會,卻又不得不把毛澤東選為僅有的9名政治局正式委員之一。
高度評價毛澤東的講話稿
博古想取消毛澤東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的目的不僅沒有達到,反而使毛澤東成了正式委員,他因此憋了一肚子氣,后悔不該事先請示共產國際。
不久,中華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幾個月后,中華蘇維埃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的消息才傳到莫斯科。共產國際只是收到了大會開幕典禮的有關資料和毛澤東以上一屆主席名義做的報告與結論兩個講話稿。此時,莫斯科對以博古為首的中共臨時中央對毛澤東是什么態度一清二楚,但他們接到毛澤東這兩個講話稿以后,無一例外地給予了高度評價。蘇共中央和共產國際的領導人立即指示有關部門將其翻譯成多種語言,印成小冊子廣為散發。
8月3日,在給中共中央的密信中,王明說:
“毛澤東同志的報告和結論,除了個別地方有和中共五中全會同樣的措辭的缺點外,是一個很有意義的歷史文件!我們與國際的同志都一致認為,這個報告明顯地反映出中國蘇維埃的成績和中國共產黨的進步c同時認為。這個報告的內容也充分反映出毛澤東同志在中國蘇維埃運動上的豐富經驗。這個報告的中文單行本不日即將出版(其中欠妥的詞句已稍加編輯上的糾正),其他俄、德、英、法、日本、高麗、蒙古、西班牙、波蘭、印度等十幾個國家的譯本也正在進行譯印。中文本印刷得極漂亮。”
9月16日,王明再一次寫信給中共中央,告知莫斯科不僅印制了毛澤東的報告,而且還為毛澤東出版了著作單行本。信中說:
“毛澤東同志的報告,中文已經出版,綢制封面,金字標題,道林紙,非常美觀,任何中國的書局,沒有這樣美觀的書。與這些報告同時出版的是搜集了毛澤東同志的文章(我們這里只有他三篇文章)出了一個小小的文集,題名為《經濟建設與查田運動》,裝潢與報告是一樣的。這些書籍,對于宣傳中國的蘇維埃運動,有極大的作用。”
莫斯科不出中共臨時中央領導人博古的文集,不出王明的文集,卻別出心裁地出毛澤東的文集,意圖已非常明顯。
事實上,隨著紅軍和革命根據地日益成為中共生存發展和戰勝國民黨的首要條件之后,斯大林和共產國際越來越重視毛澤東的作用和影響。而中共臨時中央壓制毛澤東的種種做法,莫斯科并不認同。
共產國際七大選毛澤東為執行委員
中央紅軍主力被迫長征后,斯大林和共產國際以焦慮的心情密切關注著中國紅軍的長征態勢。
1935年7月13日,蘇聯《真理報》發表《中國紅軍的英勇西征》一文,贊揚“紅軍主力部隊在朱德同志和毛澤東同志的率領下實施卓越的機動行動”,粉碎蔣介石軍隊的6個師,使蔣介石“又一次嘗到了慘敗的苦果”。文章還說。“毛澤東率領的中國紅軍主力”與紅四方面軍在四川會合,使得“中國紅軍所承擔的主要軍事政治任務已經完成”,“英勇軍隊的聯合力量正在四川根據地開展一個新的戰線”。
同年,在共產國際七大開幕前,莫斯科編輯出版了《第七次代表大會前的共產國際》一書。書中詳細介紹了共產國際六大以來中國共產黨特別是中央蘇區紅軍和游擊隊的活動情況,明確指出:“這些部隊一直處于正確的、強有力的共產黨領導核心的指揮之—下。這個核心的領導人是毛澤東、朱德、彭德懷、黃公略、賀龍等同志,他們都是年輕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中富有才干和自我犧牲精神的戰士,偉大的政治家和軍事家。”
7月25日,共產國際第七次代表大會開幕。在各國共產黨代表向大會致賀詞時,第一個取得發言權的是大會主席團成員滕代遠,他作為中國共產黨、中國紅軍的代表向大會致辭。他的發言稿由中共代表團擬定并事先經過了共產國際的批準。
滕代遠在大會上說:“我們對共產國際中有像季米特洛夫、臺爾曼、毛澤東、拉科西、市川正一這樣的英勇旗手而感到驕傲,他們在一切情況下都高舉共產主義的偉大旗幟,并且保護和捍衛它,在列寧斯大林所創建的共產國際旗幟下,領導群眾走向勝利。”
共產國際七大召開時,中共中央與莫斯科的聯系已經中斷。在莫斯科的人還不知道中共中央于長征途中在貴州遵義召開了政治局會議,毛澤東被補入政治局常委,開始進入黨的領導核心。但是,在共產國際七大上,毛澤東的名字卻破天荒地排到了共產國際總書記季米特洛夫、共產國際名譽主席臺爾曼的后面,成為與這兩位當時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最杰出的領導人并列的唯一一位中共領導人。這說明,“此時,在共產國際七大上,毛澤東顯然已被公認為中國共產黨的第一位領袖了”。共產國際對毛澤東評價如此之高,遠遠超出了中國共產黨的其他任何一位領導人。
7月29日上午,在討論皮克的報告時,中共代表滕代遠又以中國蘇區代表的身份向大會發言。當會議主席宣布中國蘇區代表發言時,代表們全體起立,發出了熱烈的歡呼:“萬歲!”“好極了!”歡呼聲持續了幾分鐘之久,全體代表唱起了《國際歌》。這說明各國共產黨對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中國工農紅軍懷有深切的敬意。
滕代遠的發言題目是《七年來的中國蘇維埃》。第二天,《真理報》對滕代遠的發言做了報道,說滕代遠的發言敘述了英勇的中國紅軍的天才領袖朱德、毛澤東、賀龍、徐向前、彭德懷等同志的“美妙故事”。
在蘇聯《真理報》報道滕代遠發言、贊頌毛澤東等人的當天下午,中國共產黨的另一名代表康生在大會發言中,也高度贊揚了“在毛澤東同志領導下”,中國蘇區所取得的經濟建設成就。8月7日晚,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團長王明就季米特洛夫的報告向大會發言。他在發言中說了這樣一段意味深長的話:
中國共產黨“在民族斗爭和階級斗爭的戰斗中,鍛煉出了成千上萬忠于革命事業的戰士,培植出了許多忠勇善戰和智勇雙全的干部,這些干部不僅不怕困難,而且善于克服困難。在這些戰士當中,有這樣出色的黨內領袖和國家人才,如毛澤東、項英、周恩來、張國燾、張聞天、博古等同志”。
值得注意的是,王明在這里把毛澤東遠遠地排列在曾經擁有黨內實際領導地位的博古之前,并把毛澤東排在第一位,稱之為“黨內領袖”,這說明王明不得不按照斯大林和蘇共中央的調子來看待毛澤東,承認毛澤東的領導地位和作用。
毛澤東在共產國際七大上當選為執行委員,成為46名正式委員之一。這是毛澤東第一次而且是在缺席的情況下當選為共產國際執行委員,也是在共產國際不了解遵義會議的情況,以為毛澤東仍然只是中共中央政治局的9名委員之一的情況下,對他作出的安排。斯大林和共產國際正式批準了這一安排。共產國際在共產國際七大這樣一個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盛會上給予毛澤東如此殊榮,這表明,共產國際鑒于毛澤東在中國中央蘇區的巨大威望和許多正確主張,已開始重視毛澤東的領導作用,并開始考慮毛澤東在全黨全軍的領導地位問題。
稱贊毛澤東為“中國勞苦大眾的領導者”
共產國際七大剛剛閉幕,陳云和潘漢年就到達了莫斯科,使共產國際得以了解遵義會議的情況。1935年秋,陳云在莫斯科用廉臣的筆名寫了《隨軍西行見聞錄》一書,于1936年初發表在中國共產黨在巴黎主辦的《全民月刊》上,并于同年在莫斯科出版了單行本。陳云在書中假托一名被紅軍俘虜的國民黨軍醫,高度贊揚了在毛澤東領導下中國紅軍的西征行動,稱贊“毛澤東非但是人才,而且為不可多得之天才”。
毛澤東在中國共產黨內領袖地位的確立和共產國際對毛澤東作為中國共產黨領袖的認同是同步的。遵義會議后,蘇聯和共產國際不斷加大對毛澤東的宣傳力度,就說明了這個問題。
共產國際了解到遵義會議的情況后不久,在蘇聯和共產國際的報刊上,就出現了一個宣傳毛澤東的高潮。
1935年12月13日,蘇聯《真理報》發表《中國人民的領袖毛澤東》一文。
接著,1935年12月的《共產國際》(俄文版)第33、34期合刊,1936年1月的《共產國際》(中文版)第1、2期合刊,1936年2月的《共產國際》(英文版)“中國蘇維埃和紅軍的領導人”專欄,分別以《勤勞的中國人民的領袖毛澤東》《毛澤東——中國勞苦大眾的領導者》《中國人民的領袖毛澤東》為題,介紹了毛澤東的革命活動,并高度評價了毛澤東。
這些文章的內容大體相似,雖然有的地方失實,但基本上反映了毛澤東的革命活動。文章用不少篇幅介紹了毛澤東出席中國共產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參與創建中國共產黨的情況;介紹了毛澤東創建紅軍前開展的革命活動,說他“是最早認識到陳獨秀投降主義政策必敗并公開揭露其錯誤立場的人之一”;敘述了毛澤東親手創建江西第一個蘇維埃根據地、親率紅軍作戰、建立蘇區、培養紅軍骨干、領導農民打土豪分田地的事跡。
文章高度評價毛澤東,說他是“一位感情熾熱的演說家”“中國人民傳奇式的領袖”“不知疲倦的鼓動家和組織家”“偉大的革命家”“中國紅軍的第一位指揮員和黨代表”,說他是最早創建蘇區和紅軍的具有“非凡才能”,具有“豐富的軍事和政治經驗”的人,在黨、紅軍和人民中享有崇高的威望。
文章最后指出:“具有鋼鐵一般的意志、布爾什維克的頑強毅力、令人吃驚的大無畏精神、卓越的革命統帥和國務活動家的天才,這就是中國人民的領袖毛澤東同志具有的優秀品質。”
1936年74是中國共產黨成立15周年,共產國際和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舉行了紀念活動。《共產國際》雜志開辟“中國共產黨成立15周年紀念”專欄,發表了一系列文章,如王明的《為獨立自由幸福的中國而奮斗》、陳潭秋的《第一次代表大會的回憶》、李光的《井岡山的回憶》、陳云的《中國共產黨是中國蘇維埃和紅軍的組織者和領導者》等。這些文章都空前地稱贊了毛澤東。
從以上可以看出,共產國際和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用盡最好的話語來稱頌毛澤東是中國共產黨、中國蘇區、中國紅軍和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贊揚他的光輝業績。不僅如此,共產國際在莫斯科開辦的中共黨史陳列館中,也只允許懸掛毛澤東和朱德的照片,而其他在世中共領導人的照片,都不允許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