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時健屬

牛春天

2019年3月5日，褚橙創始人褚時健，在玉溪市人民醫院去世，享年91歲。

這位被譽為中國煙草大王、中國橙王、“影響了中國企業家”的企業家，很少有人不佩服。

正和島創始人劉東華曾問褚時健：“褚老，如果您給自己留下一句墓志銘，會是什么？”

問清什么是墓志銘后，褚時健身子俯到桌面，盯著劉東華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吐出5個字：“褚時健，屬牛。”

人活著就要干事情

干事情就要干好

對褚時健而言，“做”就是宗教，老老實實地做，往精里做。王石說，這就是中國傳統的“工匠精神”。

2003年，褚時健種橙的第二年，王石前來看望，被褚時健當時的激情驚到了，盡管當時褚橙還“不好吃”，但萬科當即定下了10 噸褚橙。

11年后，王石第二次來看褚時健，這時已是舉國都說“勵志橙”的時候，褚時健的“工匠精神”已經從云南傳到全國。

《褚時健傳》的作者周樺認為，認真只是工匠精神的一方面，所謂大匠，還得必須知道什么叫做“好”。

在他看來，“褚老是從小就見過什么是好東西的人”，這是褚時健工匠精神的重要來源。“所謂見識，無非就是見過好東西，然后能判斷什么是好東西，進而能做出好東西。”

《褚時健傳》里有一個例子：有一年在紅塔集團，褚時健帶下屬遠赴歐洲采購設備。臨回國前，下屬問：“廠長，我們不出去玩玩嗎？”“你們想去玩嗎？”“當然啊。”

他放下屬在巴黎瘋玩了3天，但他自己對風景沒有興趣，倒是對巴黎的名畫和雕像興趣濃烈，因為作者那一份精雕細琢的功夫。

周樺所謂的“好東西”還包括一流的人物。褚時健在昆明念高中的時候正值西南聯大遷居昆明，彼時聯大的一些教授為了改善生活，經常到昆明的高中兼課，褚時健還見過聞一多。

褚時健本人也常說這樣一句話：“做一件事，力氣花了，要是馬馬虎虎地做，那力氣也就白花了。認認真真地去做，更劃算。”

正和島曾經帶一群企業家去云南拜訪褚時健，有人提問：“這么大歲數種橙子，您有沒有在某天夜里輾轉反側，想過撒手不干了，休息休息？”

褚時健直擺手：“從來沒想過。我從小就閑不住，總得有點事情做。”

老伴馬靜芬接茬：“不敢想，休息，吃什么去？”

又有人提問：“87了，您覺得人為什么活著？”

褚時健頓住了，說：“還不是為了把事情做好。”

曾經接受媒體采訪，褚時健這樣評價自己：“我不希望別人在說起我的人生時有多少褒揚，我只是希望人家說起我時，會說上一句：‘褚時健這個人，還是做了一些事。”

多年生活、工作在褚時健身邊，外孫女婿李亞鑫說，外公給他印象最深的是兩點：1、一生做事認真；2、對得起別人。

“屬牛”的褚時健

也有軟肋

在85歲生日時，褚時健在生日聚會上高聲說：“我和老伴，我們兩個都是屬牛的，一輩子都要勞動，一輩子都離不開土地。”

實際上，褚時健屬龍，老伴馬靜芬屬雞。說自己屬牛的褚時健，的確像老黃牛一樣干了一輩子，同時，他的人生經歷也的確夠牛。

褚時健少年時期就經歷了戰爭和時代帶來的太多死亡，青年從政，中年從商，退休前夕從巔峰摔落，鋃鐺入獄，疾病纏身。74歲那年，他與妻子從0開始，包山種橙， 花了10年時間讓“褚橙”名滿天下，創造了新的商業傳奇。

但“屬牛”的褚時健，也有軟肋。

在離90歲生日還有6天的時候，褚時健退休了。“現在（我）90了，很多時候心有余力不足，這也是自然現象。但我這一生，對得起國家，對得起社會，也對得起我家庭幾代人，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但關于退休，接班人問題一直困擾著褚時健。

2015年，褚橙質量下滑，遭遇質量危機，褚時健在媒體上公開道歉，第二年，干脆砍掉了37000棵樹，震驚了所有人。

這年10月，兩場發布會的召開，讓褚家陷入“內斗”傳聞。

一邊是被褚時健叫回國的兒子褚一斌，宣布和天貓商城的獨家合作。一邊是一手創建褚橙整個營銷體系的外孫女婿李亞鑫，在另一場發布會澄清，褚橙沒有和天貓獨家合作的計劃。

蹊蹺的是，這兩場發布會褚時健都出席了。對此，有媒體解讀為“面對兒子與外孫女婿，選擇兩難”。

褚時健曾說自己有個本事，就是他所到的地方，都是一兩年就有起色，還創下了不少紀錄：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他在糖廠，創下了連續15年利潤爆發式增長的紀錄；1979年，他擔任玉溪卷煙廠廠長，用17年將瀕臨倒閉的煙廠帶到了全國第一、世界第五的位置，每年上繳稅金占云南財政收入的60%，并成立了云南紅塔山集團有限公司……

但在接班人問題上，他第一次犯了難。《褚時健傳》作者周樺曾評價說：回到家庭里，堅硬褪去，柔軟露出。他用克制而笨拙的方式，想要照顧到每一個人。

褚時健花了兩年時間，終于在2017年6月做出了決定，和平解決了接班人問題：將褚氏的母公司新平金泰果品公司，交給兒子褚一斌。

被問到如何看待褚時健的決定時，曾經的2號接班人李亞鑫表示，自己支持褚老的任何決定，一切聽他們的安排。

“我從一無所有，1200塊錢工資，做到現在，有了自己的基地和選果廠。而且褚老教我做事，教我很多為人的道理，我覺得人不能太貪心，他能教會我這兩點足夠了。現在我已經看得很淡了。都無所謂。”

每天都琢磨菜怎樣才好吃的人

永遠不會想著自殺

萬科創始人王石和褚時健相差二十多歲，兩人本來并不認識。王石在新聞里看到褚時健審判時“腰桿筆挺，有股那種勁兒”的畫面后，極度佩服褚時健。

不服老的褚時健，讓王石不僅改變了自己對退休生活的設計，還在褚時健保外就醫準備種橙子時，張羅了一些經濟學家給褚橙做案例分析。

此后多年，王石多次帶著不同的企業家人群前去拜訪褚時健，每次大家一邊吃著新摘下、切好的褚橙，一邊圍著圓桌聊天，問的最多的問題都是“褚時健是怎么做到從低谷中再起的”。

《褚時健傳》作者周樺也說，很多人好奇，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兒，自己和妻女都被關押，他似乎還能像沒有事情發生一樣，從監獄里出來以后還能創業，他為什么會這樣？難道他女兒自殺對他刺激不夠大嗎？難道牢獄之災對他刺激不夠大嗎？

但其實在接受別人采訪時，褚時健回憶起那段痛苦的經歷，卻比任何人都平靜。通常是聽的人被他說得掉眼淚了，而他自己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激動。

也許，青少年時期因為戰爭經歷過父親和兄弟死亡的褚時健，早就有了生命的鈍感力。“他經歷過多次人生的生離死別，所以在他心里，生和死，人生的大起大落，成了他人生的一個底色，所以他能很容易讓自己很通達。”

褚時健有一個口頭禪，說到一個不好的事情時，就對自己說“不想了，不管了”，在監獄的時候也這樣。很多老朋友去監獄看他，所有人都去安慰他，但后來發現不用安慰。

周樺說：“因為他很平靜，他會告訴你監獄里有什么好玩的有趣的事。他在給我回憶監獄生活的時候，也很少講監獄帶給他的孤獨感。他會跟我說他會做菜了，是監獄里學到的，他更多是在講這些細節。一個每天都琢磨著這道菜怎樣才好吃的人，永遠不會想著自殺，褚時健就是這么一個人。”

他的生命力還在于，即使做了很多了不起的事，他還能擁有普通人情懷。他還會每天在家做酸菜，包里放一些花生米，尋找自己小小的快樂。

他首先是讓自己的生活很舒適很愉快，沒把自己當回事。這才使得他在面對大起大落時，能夠迅速地自我消解，而不是一下子失去觸底反彈的能力。

王石曾說過：“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不是看他站到頂峰，而是從頂峰跌落之后的反彈力。”

這話用在褚時健身上，再合適不過。

回望人生，褚時健說：“我的一生經歷過幾次大起大落，我不談什么后悔、無悔，也沒有必要向誰去證明自己的生命價值。人要對自己負責任，只要自己不想趴下，別人是無法讓你趴下的。”

對自己負責，大概就是人生最好的結局。

《褚時健傳》作者周樺，此前每年都會與他見面。她說褚老最希望的是安靜：“褚老是一個對平淡生活非常有渴望的人，這些年外界對他的打擾太多了。”因為時不時，就有消息說褚時健去世了。

如今，91歲的褚時健，一切已塵埃落定。這世上任何事，都將不再和他產生關系。

但，傳奇落幕，褚橙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