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莊里的往事

◎寒冬

兒時的村莊，四季皆有風景，每天都有故事。

記得村北有一個池塘，每逢夏季，池塘邊長滿雜草，池塘里鋪滿荷葉，葉下有蛙鳴游魚，葉間開著荷花。動靜相宜，紅綠相間，高低錯落，十分好看。池塘東側，一直以來是村里的公共墓地，這片墓地長滿了各種古樹，無論榆樹、槐樹，還是楊樹、柳樹，每一棵都粗壯茂盛，高入云端，樹上有鳴蟬，有鳥兒棲息，是獨特的原始的自然風光。又因為樹下連片的墳墓，也多出了幾分陰森，除了下地的人路過這里，平時很少有人來。

那片池塘的水來自墓地北側的一條小溪，小溪以前是一條小河，河水豐沛時會淹沒河邊的麥田，村民們便修建了一道水閘，可控制水量，這片長滿樹的墓地連同那片池塘就有了共同的名字“水閘”。后來，雨量逐年減少，小河變成了小溪，小溪又變成了水溝，最后水溝變成了一道坑，水閘失去了作用，被拆掉了。幾年后那片池塘也干涸了，荷花荷葉連同蛙鳴游魚一同銷聲匿跡了。而這一帶還是以水閘代稱。因為位于村子北邊所以叫“水閘上”。

水閘上的樹是村里的共同財富，如果沒人看守，到了冬天，寒夜漫長，趁著濃重的夜色，會有人偷偷鋸斷樹干，神不知鬼不覺地運走。一棵樹賣的錢夠農戶人家一年的花銷。接連少了幾棵樹后，村里在水閘上蓋了幾間房子，派人住在這里，專門看守這些墳，其實就是看守這些樹。第一個看墳人叫大山，他看守的時間最長，有十幾年，他沒有老伴，無兒無女，水閘成了他的家，他在屋子里盤了土坯火炕，壘起鍋臺灶坑。這里成了他的家。這屋子冬暖夏涼，十分安靜，村里每年補助些錢，水閘上有空地可種莊稼種菜，只要膽量夠大，這是個不錯的差事。自從大山看墳以來，這里的樹就再沒被偷過。不過每年秋天，他會遇到一個大麻煩。秋風吹過后，樹上的葉子片片落地，圓的、長的、尖的形狀各異，紅的，綠的，黃的五顏六色！每天早晨，墳墓之間、墳頭之上的落葉層層疊疊，這些樹葉曬干，可燃火做飯。每年這個時候，村里的人們就會拿著耙子筐子拉上車子去野外耬樹葉，揀樹枝，甚至拔干枯的雜草，每家院子都會堆起高高的圓錐形的柴火垛，這是一冬天做飯的燃料。

大山看管這些樹，落葉自然也歸屬他，他不準許別人收走。到了深秋，村里小媳婦老太太卻總悄悄來到水閘上，趁大山不在用竹耙子耬樹葉，大山一旦發現，會大聲叫喊著，東追西趕，這群媳婦婆子分散開，在水閘的四面八方搶樹葉，大山追東邊的人，西邊的人過來搶，追北邊的人，南邊的人又沖來，折騰一個早晨，叫罵一個早晨，這群女人耬上大半筐樹葉，說說笑笑，心滿意足地回到村里做早飯！后來也不知是哪個媳婦想出的主意，趁著天沒亮，拿了把鎖，把大山反鎖在屋子里，這群女人，放心大膽地把樹下墳頭上的黃葉收個干干凈凈，任憑大山在屋里大喊大叫！“智斗大山”成了村里老少皆知的事，每年秋天，樹葉落下的時候都會上演。

幾年后，大山去世了，就葬在了水閘上，下葬的那天，全村的人都來送他。后來村里派了另外一個老頭看墳場。這時人們的生活條件好了，開始大量燒煤做飯，也有人家用起了蜂窩煤爐子。很少有人耬樹葉了。再過了些年后，人們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家家戶戶用上了液化氣爐子，更沒人在乎那些落葉了。每年秋天水閘上的葉子落了一層又一層，這個老頭每天用掃帚把厚厚的落葉掃到一起，堆積在墳墓之間，待冬天被雪覆蓋后慢慢腐爛，水閘上再也沒有發生過“智斗大山”的鬧劇。

人們生活條件好了，倍加珍惜這些古樹，再也沒有出現過樹木被盜的事，村民們愛護這些古樹就像愛護自己的家園和根脈。這些樹連一根樹枝都沒少過，安然無恙地存活著。第二個老人去世后，再也沒有看墳人了，這些樹不需要專人看守了，每逢秋天，依然落葉紛飛，層層覆蓋在寂靜的水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