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隱隱無限意

程菊香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山的沉穩(wěn)、靜穆、宏遠，對古代文人有著極大的吸引力。“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孟浩然《過故人莊》）“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兩鄉(xiāng)。”（王昌齡《送柴侍御》）“荷笠?guī)﹃枺嗌姜殮w遠”（劉長卿《送靈澈上人》）“青山遮不住，畢競東流去。”（辛棄疾《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青山”意象在詩歌中頻繁出現(xiàn)，內(nèi)涵極其豐富。

一、古詩中常常以青山的高大綿延喻指受歸途受到阻隔，抒發(fā)思鄉(xiāng)懷人之情。“青山”在詩歌常常帶有故鄉(xiāng)居所的象征意義。如戴叔倫的《題稚川山水》：“松下茅亭五月涼，汀沙云樹晚蒼蒼。行人無限秋風(fēng)思，隔水青山似故鄉(xiāng)。”詩歌后兩句是說，自己這個奔馳道途的客子本就懷有無限鄉(xiāng)思，現(xiàn)在突然發(fā)現(xiàn)隔河相望的青山競有些像故鄉(xiāng)那座朝夕相伴的青山。更牽起無限鄉(xiāng)思。戴叔倫是潤州金壇人，其地有山有水。江南山水有共同特點，在客處旅途鄉(xiāng)思無限的情況下，忽見“隔水青山似故鄉(xiāng)”，恰似他鄉(xiāng)遇故知，其不期而遇的歡喜和親切感，自不待言。正因為懷著“無限秋風(fēng)思”，遂不覺移情于景，感到對岸青山似曾相識，而覺其“似故鄉(xiāng)”了。而一旦發(fā)現(xiàn)“隔水青山似故鄉(xiāng)”之后，又反過來進一步增強了對故鄉(xiāng)的思念。

又如李覯《鄉(xiāng)思》：“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還被暮云遮。”詩先以落日處即天涯作襯，使后句望不見故鄉(xiāng)的失望更重更深。通過兩個“天涯”的反復(fù)吟詠，讓人體會出思家的愁苦。第三四句由前二句著眼于空間的遙遠轉(zhuǎn)到著眼于空間的阻隔。故鄉(xiāng)為碧山阻隔，已令人恨恨不已，何況眼下碧山又被暮云遮掩。第三句用“已恨”表達無限感慨，第四句用“還被”再遞進一層，強調(diào)障礙重重，恨重重。全詩層層深人，把思鄉(xiāng)之情表達得酣暢淋漓。

二、以山的穩(wěn)固永恒反襯人事的短暫，抒發(fā)自然永恒、物是人非的感慨。人事間往來成代謝，青山卻容顏不改，萬古長存。它不僅是一種空間意象，同時更暗含時間的因素。它啟示詩人對生命與歷史進行思考。楊慎的《臨江仙》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作。“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zhuǎn)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fā)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fēng)。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青山不老，看盡炎涼世態(tài);佐酒笑語，釋去心頭重負(fù)。任憑江水淘盡世間事，化作滔滔一片潮流，但總會在奔騰中沉淀下些許的永恒。與人生短暫虛幻相對的是超然世外的曠達和自然宇宙的永恒存在。宇宙永恒，人生有限，江水不息，青山常在。

又如許渾《金陵懷古》：“玉樹歌殘王氣終，景陽兵合戍樓空。松楸遠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宮。石燕拂云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fēng)。英雄一去豪華盡，惟有青山似洛中。”尾聯(lián)照應(yīng)開頭，抒發(fā)了詩人對于繁華易逝的感慨。金陵和洛陽都有群山環(huán)繞，地形相似，“惟有青山似洛中”，就是說今日的金陵除去山川地勢與六朝時依然相似，其余的一切都大不一樣了。江山不改，世事多變。這首詞中青山意象象征永恒不變，成為王朝興替、人事代謝的見證。

三、以山的清幽秀美代指隱居生活，表達返璞歸真的渴望。因為沉穩(wěn)廣闊的青山為人們提供居住地，讓人留戀，令人向往;青山的亙古不變?yōu)槿藗兲峁┧枷氲膮⒄瘴铮瑔l(fā)人們超越俗世名利，因之超脫，他們的身心都渴望歸依青山。最典型的是陶淵明的《飲酒》，“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詩人在自己的庭園中隨意地采摘菊花，偶然間抬起頭來，目光恰與南山相會。這“悠然”不僅屬于人，也屬于山，人閑逸而自在，山靜穆而高遠。在那一刻，似乎有共同的旋律從人心和山峰中一起奏出，融為一支輕盈的樂曲。詩人把自己完全交托給青山。

又如李白《山中問答》：“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窗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第三四句是寫“碧山”之景，也是“何意棲碧山”的答案。桃花隨溪水窗然遠逝，在榮盛和消逝之中顯示出天然寧靜之美，“閑”字既暗示出“碧山”之“美”，并以此與“人間”形成鮮明的對比;又抒寫李白超脫現(xiàn)實的閑適心情。

四、描寫山的四時秀美，表達對大自然的熱愛。李白《望天門山》：“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兩岸青山相對出，孤帆一片日邊來。”前兩句用鋪敘的方法，描寫天門山的雄奇壯觀和江水浩蕩奔流的氣勢;后兩句描繪從兩岸青山夾縫中望過去的遠景。全詩通過對天門山景象的描述，贊美了大自然的神奇壯麗，表達了作者初出巴蜀時樂觀豪邁的感情，展示了作者自由灑脫、無拘無束的精神風(fēng)貌。

又如孟浩然《過故人莊》：“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綠樹村邊合，青山郭外斜。開軒面場圃，把酒話桑麻。待到重陽日，還來就菊花。”走進村里，作者顧盼之間竟是這樣一種清新愉悅的感受。這兩句上句漫收近境，綠樹環(huán)抱，顯得自成一統(tǒng)，別有天地;下句輕宕筆鋒，郭外的青山依依相伴，則又讓村莊不顯得孤獨，并展示了一片開闊的遠景。這個村莊坐落平疇而又遙接青山，使人感到清淡幽靜而不冷傲孤僻，表達作者對友人居住環(huán)境的贊美與喜愛。正是由于“故人莊”出現(xiàn)在這樣的自然和社會環(huán)境中，所以賓主臨窗舉杯，情投意合。

古代詩人寄情于青山，對青山懷有特殊的情結(jié)，吟詠青山的詩作層出不窮，青山的內(nèi)涵也極其豐富。詩人們喜歡以“青山”意象人詩，其原因除了山性的深隱曠達、山色的亙古不改，也不排除他們對“青”字本身的喜愛。因為，在漢語表示顏色的詞匯中，“青”是最抒情、最富于詩意的顏色之一，表達出的情感也是最豐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