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柳
時代變遷,傳媒不再是一聲“賣報了”,曲藝也不再是白沙畫圈——“有錢的幫個錢場,沒錢的幫個人場”。交互媒介吸引了眾多年輕的曲藝迷。近年來,到小劇場聽相聲成了都市的一種文化新時尚。
曲藝是中國古老的大眾娛樂形式,在漫長的封建社會中,曲藝不論在宮廷還是在民間,都受到人們的極大歡迎,并成為娛樂生活不可缺少的東西。
曲藝起源于秦漢,形成于隋唐,成熟于宋元,已有兩千多年的歷史。從清后期開始,經歷近現代社會到當代社會,曲藝經過自己的發展、提純,成為一種成熟的、有著固定表演程式的舞臺演出形式,并形成了以地域文化為特色的曲藝種類和各種藝術流派。根據統計,中國有曲藝形式400余種,這么多的曲藝品種,可以說是中國文化藝術的豐富資源,也是中國各地人民群眾文化娛樂生活的重要組成。
1949年后,曲藝的發展分為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到1966年,統稱為“17年”,這個時期,曲藝受到重視,全國建立了很多專業院團,挖掘整理了大量傳統曲目,廣播電臺也錄制播出了很多曲藝節目。第二個時期是1966年到1976年的“文化大革命”十年,這個時期,曲藝發展幾乎停滯。第三個時期從1976年到現在,統一稱為“新時期”。新時期曲藝發展變化很大,隨著媒體的推廣,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新中國曲藝大致經歷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口頭民間文學記錄和舞臺記錄,第二個階段電視曲藝繁榮,第三個階段網絡時代自媒體興起。
我出身曲藝家庭,和父親耿瑛一樣都是曲藝編輯。他在春風文藝出版社工作了四十年,我則在遼寧廣播電視臺工作了二十多年,可以說是,兩輩傳媒人,一生愛曲藝。
在20世紀90年代,父親和我說,你應該把老藝人的節目都錄下來,哪怕一人錄一段兒呢!我把這個想法報了電視臺的選題,結果領導一句話就把我懟回來了——我們媒體沒有弘揚民間藝術的責任和義務,那玩意兒也沒收視率呀。我無法反駁。搶救老藝人節目的事,父親后來又跟我提過幾次,最終不了了之。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記錄那些老藝人的口頭文學的重要性,也明白了為什么要“全面搜集,忠實記錄,慎重整理”。
遺憾啊!那些老藝人,都不在了,我父親,也不在了。
為什么想起這段往事呢?因為傳媒對曲藝的重要貢獻之一就是它的記錄功能。
傳媒作用之音像記錄
廣播、電視、電影、音像制品在內的實況錄像、曲藝節目制作,都對曲藝資源的保存起到了重要作用。
以廣播說書為例,連闊如的評書《紅軍萬里長征渡烏江天險》,賀福全的東北大鼓《新兒女英雄傳》,劉蘭芳播講的《岳飛傳》,單田芳的《百年風云》,袁闊成的《三國演義》,劉林仙的《薛剛反唐》,王剛播講的《夜幕下的哈爾濱》等,全國各家電臺錄制了幾百部評書,個人錄制評書最多的是單田芳,他一個人就錄制了一百多部古今評書。電臺錄制評書最多的是鞍山人民廣播電臺,錄制了四十多部。
電臺錄制的曲藝節目通過廣播節目交換,在各地電臺播出,使得很多地方曲藝名家成為了全國名家,一度促進了舞臺演出。各廣播電臺成立了曲藝協作體,定期開會交流,分頭錄制,交換播出。1991年,我在遼寧電臺時,連續四年舉辦了相聲小品征文大賽。孫晨創作的相聲《老大與老二》(侯耀文、石富寬表演),邢鐵輝創作的群口相聲《看廠長》(閆月明、范偉、賈承博、張千表演),呂彬創作、顧旸修改的相聲《孩子要就得買》(高英培、孟凡貴表演)等作品在全國有二十多家電臺播放過,后期還搬上熒屏。
這種對曲藝原始資源的記錄,是傳媒對曲藝影響的最初階段,把曲藝傳播從劇場轉到了音波和熒屏,從面對面的交流,提升到了一夕之間家喻戶曉。
傳媒作用之把劇場觀眾引向熒屏前
電視曲藝豐富了曲藝的表演形式,擴大了曲藝藝術的影響力,增加了曲藝的受眾,進而捧紅更多的曲藝明星。
還拿評書為例,從田連元的《楊家將》開始,評書又有一部分陸續錄制成了電視評書。電視小品的活躍,幾乎改變了曲藝的格局。全國省級電視臺紛紛上星,不用通過節目交換,全國觀眾就可以收看。
早期的電視曲藝,依托曲藝文化的沃土,各臺的晚會還有欄目,推出了一大批優秀的曲藝佳作。中央電視臺春節聯歡晚會,幾乎每年的語言類節目都能產生新一年的“流行語”:“領導,冒號。”“探戈就是趟啊趟著走。”“走兩步,沒病走兩步。”“這個真沒有。”“我驕傲啊。”
中央電視臺的相聲電視大賽推出了一批好演員好作品,如《如此辦學》(楊議、楊進明 ),《誰說了算》(陳寒柏、王敏),《團結一心拿大獎》(常佩業、賈承博)等。
1985年底,由吉林省曲藝家協會、電臺、電視臺等五家單位聯合主辦的“十大笑星”評選,馬季、李文華、姜昆、侯耀文等十人獲此殊榮,并為全國人民認可。
電視臺不僅制作了很多受歡迎的曲藝節目,還利用曲藝演員的優勢,做了很多嫁接。例如,遼寧電視臺的《聽書看戲》欄目,用評書表演藝術家田連元的評書串聯戲曲——一段書介紹歷史背景故事,一段戲演繹亙古風塵,錄制了300多集。還比如北京電視臺在2000年悉尼奧運會時的體育節目《悉尼猜想》,請評書表演藝術家單田芳以評書的方式介紹節目里出場的奧運明星,共錄制了16期。
進入新世紀,民生節目串聯也流行曲藝化,還在北京召開了“全國首屆曲藝式新聞研討會”。江蘇臺《南京零距離》、湖南電視臺的《晚間新聞》、北京電視臺《第七日》、遼寧生活頻道的《新聞正前方》,接地氣受歡迎。
曲藝演員跨界當主持人的更多,舉不勝舉。曲藝家通過電視節目,吸引受眾關注到曲藝這個母體上來。媒體借助曲藝形式和曲藝明星的知名度打造名牌節目,雙贏的局面讓媒體人和曲藝人都很歡喜。
電視曲藝的成績斐然,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同時也出現了一些弊端。當人們在電視機前流連忘返時,劇場空了,當各團體曲藝骨干奔走在各個電視臺時,曲藝創編演團隊瓦解了。20世紀80年代初,沈陽曲藝團楊振華、王志濤等相聲表演藝術家受邀請到上海演出時,沈陽日報派記者王占喜跟蹤報道,凌晨下火車到南京路賓館,見有個地方早晨四五點鐘人們排著長隊,都以為在買早點,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是在買沈陽曲藝團的相聲票。而在電視曲藝興盛之后,這種盛況就不見了,人們可以在電視中看到自己喜歡的演員和作品,一方面豐富了曲藝受眾,但是卻消泯了劇場觀眾。而劇院團也很少再受邀到各地賣票演出,更多的是參加各種晚會錄制。大批的曲藝人才成為電視明星,成了電視春晚的常客。
不僅如此,電視擁抱曲藝,是因為曲藝這種表演形式喜聞樂見,電視臺并不會過多地考慮曲藝本身的發展問題。隨著時間的推移,電視曲藝也走入了瓶頸,資源枯竭。
舞臺上一直是你愛看什么就“隨你看什么”,而電視的特點是“讓你看什么你只能看到什么。”比如相聲給了甲的特寫,你想看乙的反應,如果鏡頭不給到乙,你就干著急。電視的剪輯呢,甚至可以只留下甲一個人說,真是想讓你看哪段兒就讓你看哪段兒。比如前不久兩個參加相聲節目錄制的上海博士就委屈地說,大家熱議的問題是電視臺剪輯出來的,現場不是那樣的。
以上種種或者就是有人說曲藝“成也電視、敗也電視”的表現。
但是傳媒和曲藝走到今天,又發生了逆轉,傳媒開始把大批的音像受眾轉移到網絡,同時也通過電視曲藝表現形式的各種創新,讓電視觀眾和網絡受眾一起涌向了劇場。
互聯網帶來的機遇
時代變遷,傳媒不再是一聲“賣報了”,曲藝也不再是白沙畫圈——“有錢的幫個錢場,沒錢的幫個人場”。交互媒介吸引了眾多年輕的曲藝迷。十幾年來,到小劇場聽相聲成了都市的一種文化新時尚。年輕的曲藝從業者大都受過高等教育,和年輕觀眾的交流非常順暢。全國各地的曲藝社團紛紛開辦了曲藝園子,北京的書館十幾年來堅持說評書,北京青春曲藝社把廣告做到了公交車上,每周也都有鼓曲演出,“謙祥益文苑”“嘻哈包袱鋪”等相聲團體深受歡迎。據相聲演員孫一夫統計,目前全球總共有168個曲藝演出場所,134個相聲團體,遍及中國26個省(自治區、直轄市)57個城市和澳大利亞、加拿大、新加坡等國家。拿我居住的城市沈陽來說,就有會友曲藝社、鼎泰樂和藝術團、鑫荷相聲匯、六合相聲會、隆億興相聲茶樓5家曲藝社團,每周都在演出。
互聯網時代,以手機為載體,小視頻傳播的新媒體流行。我們觀察到,有的小劇場演出,禁止觀眾錄影,擔心觀眾把視頻傳送到網絡,從而消減了劇場觀眾。有的小劇場卻允許觀眾錄像,只是要求不得全場發布,只能發布片段。大量粉絲自發地分享10秒到1分鐘的短視頻,由于現在是自媒體時代,大量剪輯手段普及,有的粉絲還專門制作一些“現掛”集錦等花式短片,以及自己喜愛的演員的精彩片段、片花,吸引大眾特別想去劇場里近距離和演員互動。很多小劇場的相聲演員在表演時,全場觀眾成了捧哏的,旁邊捧哏的倒成了不買票聽相聲的。
電視節目的創新也培養了新的曲藝人才,如今年熱播的《歡樂喜劇人》《相聲有新人》,可以用造星來形容其推出新人的力度,大量的曲藝類流量明星涌現出來,《歡樂喜劇人》幾季節目推出的明星有沈騰、宋小寶、賈玲、文松、宋曉峰等,通過電視節目的傳播,以及網絡熱聊熱搜,飛速走紅。《相聲有新人》的總冠軍孟鶴堂走紅后,小劇場演出一票難求,傳媒與劇場再次成功互動,這次傳媒是把大批新興的年輕的觀眾推進劇場,相聲商演座無虛席,大麥網售票幾分鐘內一片灰色,觀眾唏噓說搶不到票。這種劇場演出空前興盛,也刺激了曲藝演員的成長,怎樣給傳統的節目賦予全新的信息,怎樣把控現場觀眾的情緒,老的曲藝人常說曲藝是:“一番拆洗一番新”,曲藝只有面對觀眾,常演常新,才能催生出更具有根基、更有生命力的繁花。
在“互聯網+曲藝”的大潮中,變的是思考模式和傳播手段,不變的是創作初心和藝術本真,傳媒使曲藝藝術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強調的——努力創作更多有筋骨、有道德、有溫度的優秀作品,為歷史存正氣,為世人弘美德,為時代聚精神,為自身留清名。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