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風中有朵雨做的云》，看文藝片發行有多難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改編自廣州的冼村拆遷改造一事，在2013年8月，改建中的冼村牽扯出巨額行賄受賄案件，眾多官員先后落馬。在影片中，南方一座城市的一個開發區因為改建引發沖突，在沖突當天，開發區主任唐奕杰（張頌文飾）墜樓身亡，之后引發了唐奕杰和紫金地產集團老板姜紫成（秦昊飾）勾結的案中案。

就在影片《風中有朵雨做的云》上映前的3月28日，影片取消了原定4月1日的首映禮，這一天開始盛傳影片會撤出原定的4月4日檔期。片方之后澄清，影片臨時接到通知要刪減修改，原定的4月4日檔期不變，正在全力以赴重新制作拷貝。

4月3日，《風中有朵雨做的云》首映禮舉行，面對刪減修改的問題，導演婁燁回應道：“影片刪改了很多次，首映前四天，全國公映前七天，要求再次刪改，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我不想多說什么，影片上映，這是許多人付出勞動的作品，希望它安全上映。我想表達的所有態度已經非常清楚地在影片中了，包括影片所有的刪改痕跡，這都是我希望觀眾了解到的。所以在上映的時候，從現在開始吧，我保持沉默，希望大家去電影院看電影。”

不得不說，《風中有朵雨做的云》這部影片從開機到上映時尤為艱難的一條路，從下面這個簡要的時間表，我們大概能看出端倪——

2016年3月，婁燁執導、宋佳、井柏然、秦昊、張頌文、馬思純等主演的電影《地獄戀人》在廣州開機，影片正式立項之后，片名改為《風中有朵雨做的云》。

2016年4月，陳冠希加盟《風中有朵雨做的云》的劇組，出演一名配角，他和井柏然一起演戲的時候還被路人拍到過照片。

2016年秋天，《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前期拍攝完成，影片進入后期制作的階段，婁燁曾表示：“影片預計在2017年和觀眾見面。”

2018年2月，婁燁執導、鞏俐主演的《蘭心大劇院》殺青，婁燁透露：“《風中有朵雨做的云》還在審查當中。”此時距離《風中有朵雨做的云》殺青，已經一年有余。

2018年10月，第55屆金馬獎公布提名名單，《風中有朵雨做的云》獲得最佳導演、最佳攝影、最佳動作設計、最佳音效四個獎項的提名，不過最終并未獲得獎項。

2019年1月22日，《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入圍柏林電影節全景單元，之后在柏林電影節展映，有記者評價道：“把外國人都看暈了，多時空跳躍剪輯，難跟上電影步調。”

2019年1月30日，《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宣布中國內地定檔4月4日，此時距離影片殺青已經過去2年有余，據傳，影片已經修改數十次，陳冠希在正片中已經看不到了。

2019年2月12日，《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劇組亮相柏林電影節，婁燁感慨《風中有朵雨做的云》過審，是他從影以來最困難的一次，耗時兩年，時間最長，過程也最復雜。而被問及對審查的看法，他只回應了一句：“我對電影審查的態度沒有變，電影應該是自由的。”

2019年3月28日，《風中有朵雨做的云》需要再一次修改，發行方需要重新制作拷貝。

2019年4月1日，《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在微博上發布公映許可證，許可證顯示影片的片長是124分鐘，柏林電影節放映的版本是125分鐘，金馬獎放映的版本是129分鐘。

2019年4月4日，《風中有朵雨做的云》正式內地公映。

婁燁這一次選擇了光線影業來負責《風中有朵雨做的云》的全國發行工作，作為國內最有實力的發行公司之一，光線公司為《風中有朵雨做的云》爭取到了不錯的電影排片，影片上映第一天，全國排片占比17.8%，排片僅次于《反貪風暴4》的36.2%，作為現實題材影片，已屬不易，這已經是婁燁新片上映第一天拿到排片場次最多的一次了。

婁燁2003年上映的諜戰電影《紫蝴蝶》，擁有章子怡、劉燁、李冰冰的全明星陣容，不過影片的敘事節奏不同于常規的商業片，加上當時的市場環境也沒有如今這樣廣闊，《紫蝴蝶》最終只收入300萬元左右的票房成績。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主演陣容包括井柏然、張頌文、秦昊、宋佳、陳妍希，其中的井柏然曾憑借主演的《捉妖記》系列、《盜墓筆記》在內地斬獲超過50億元的票房成績，是有一定號召力的票房明星，秦昊、宋佳、陳妍希也有一定的觀眾認知度，這部影片的陣容也的確是婁燁近幾年作品中最好的。之后婁燁的新片《蘭心大劇院》也擁有鞏俐、趙又廷、小田切讓這樣的全明星陣容。

對于《風中有朵雨做的云》的為何鏡頭晃得這么厲害，導演婁燁之前解釋過，因為他習慣在片場給予演員充分的自由，表演的時候隨便走位、可以即興發揮。所以，他的電影中有較多的場景使用手持攝影。不過，這一次《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因為有很多沖突和奔跑的鏡頭，手持攝影的拍攝就感覺比之前婁燁的電影還要晃動強烈一些。

對于《風中有朵雨做的云》這次的票房表現，馬經理說：“這次《風中有朵雨做的云》表現肯定比《推拿》《浮城謎事》好多了，下午和晚上的場次都有超過50%的上座率，有一場我看能超過80%，算是不錯了。片子上座率好，排片當然會增加，4月7日周日那天，我們影城就給排了六場。這部影片賣座最明顯的兩個原因，一是檔期好，三天小長假是有利的；二是陣容好，井柏然、陳妍希、宋佳這樣的陣容還是有一定號召力的。”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在時光網上獲得評分為7.8分，在同檔期的影片中，《雷霆沙贊！》評分為6.9分，《反貪風暴4》為7.1分，《調音師》為7.7分，《海市蜃樓》為7.4分。對比來看，《風中有朵雨做的云》還是這個檔期里頗受好評的影片。

網友“倒影·倒映”寫道：“功課沒做好，觀影之前吃的略飽，導致觀影時頭昏腦漲，眩暈接近嘔吐。導演風格強烈，強烈到已經影響正常觀影了，對此保留意見。”

影評人戰臺烽接受采訪時評價道：“婁燁的這部新片在國產片里算是精品，這次《風中有朵雨做的云》票房表現不錯，明星陣容起了一定的作用，張頌文在片中的表演最好，最接地氣，他飾演的這樣的官員，在生活中你都可能會遇到。”

綜合來看，婁燁導演的這部《風中有朵雨做的云》保留了他的個人風格，因為故事、檔期、陣容等利好因素，成就了一次不錯的票房回報，

看完《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后，靜靜癱坐在影院的座椅上，音響中是影片的片尾曲，至少一半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歌曲《一場游戲一場夢》，一種巨大的虛無感在空氣中彌漫。

沒有幾個中國導演像婁燁這樣，能在這個時代的洪流中，找到如此細微又精準的切口，如手術刀般剖析出時代癥候所在，又如此自然的展現出人物的情感。

也許曾經的賈樟柯也有這個能力，但如今，他的視角更加宏觀，不是“江湖兒女”就是“山河故人”，人物更多的化為時代的符號，只要能夠滿足時代特征的拼貼，用他們外在的狀態組成對時代的展示或想象，就足以支撐起他的電影的核心內容——時代才是他電影的真正主角。

而婁燁依然選擇由內到外，從個體的情感表現和人物命運下筆，每當角色的情感涌動時，這些內心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掙扎和疲憊便已構成了他的電影中核心的組成部分，感性的成分替代了理性的說教，為我們展示出電影所獨有的魅力——感受電影遠比理解電影更加重要。

起初看到《風中有朵雨做的云》的宣傳物料時，我曾懷疑婁燁似乎也要做起了時代的把脈師，但當我看到完影片后才徹底放下心來，在野心勃勃背后，婁燁依然是那個婁燁。

毫不夸張的講，《風中有朵雨做的云》是我們這個時代最具分量的電影之一，影片講述的是一個橫跨最近這30年的故事，就如婁燁所言，他一直想拍一部改革開放時代的影片。

對婁燁稍加了解的朋友都知道，他與賈樟柯、王小帥、張元等人都被冠上“第六代”導演的稱呼。這代導演幾乎沒有經歷過文革，80年代進入電影學院學習電影，90年代投入電影創作。

他們開始創作的時期，正經歷著中國劇烈變革的時代。在經歷過80年代的政治變革后，中國進入了飛速的資本擴張時期，全民幾乎一夜之間走在了消費主義的大道上，經濟訴求幾乎成為所有人的頭等大事，一直延續到今天。

所以要看懂《風雨云》的深意，必須得了解到這個時代風貌的變化。

萬丈高樓平地起的背后呢？

《風雨云》里的故事，正是在這個大背景之下發生的。整個故事的時間線，其實就是從1989年的一場舞會里開始。

在這場舞會上，三位核心人物首次相遇，大學里的風流校花林慧（宋佳飾），即將投身商海的姜紫成（秦昊飾），準備進入官場的唐亦杰（張頌文飾）。

然而婁燁選擇以非線性敘事的結構打亂了影片的時間線。

影片的開場是以城中村的暴力強拆事件和城建委主任唐亦杰的身亡奠定了影片的調性，就如《浮城謎事》一樣，一個強有力的熱開場很快就將觀眾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銀幕之上，沒有什么比一起懸案更吸引人的了。同時也引出了串聯起影片敘事的另一位關鍵人物，年輕警官楊家棟（井柏然飾）。

在整部影片里，影片來來回回閃現的時間點多達十一個，這些精心拼貼起來的時間點，配合流暢的手持攝影，剪影般勾勒出三十年來圍繞三位主角的命運糾葛。在視覺和時間的表達上，達到一種迷亂甚至混亂的感覺，與影片的人物命運、情感關系相輔相成。

而在具體處理這些瑣碎的時間線時，除了按照人物的敘述邏輯自然的進行閃前閃回外，影片里也利用巧妙的光線控制和鏡頭運動自然的進行無技巧轉場，視覺上更加自然，情緒上更加連貫。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選擇了這個特定的角度，從人物們的關系出發，彰顯出時代的癥候。

“跟我去廣州，帶你賺大錢。”

這是唐亦杰在與林慧激情云雨時留在她耳邊的話，物欲的渴望通過肉體釋放。

正如前文所講，時代的劇烈變革帶給人更加強烈的精神沖擊。當舊情人姜紫成選擇去更加遙遠的臺灣追名逐利，在物欲橫流的時代風潮下，林慧選擇了南下，在接受了唐亦杰的求愛后隨他來到中國資本發展的最前沿——廣東，并與唐亦杰完婚。

而唐亦杰呢，長相平庸氣質并不出眾的他，在女性面前形成天然的自卑心理，這種自卑讓他在拍結婚照時踮起腳尖，這種自卑讓他明知林慧懷著姜紫成骨肉時選擇接盤，同時這種自卑也讓他隨后對林慧暴力相向。

但姜紫成以資本家的身份回到廣東后，三個人的關系發生變化。唐亦杰憑借著這層關系，默許了妻子與姜紫成的舊情復燃，換來了在官場上的扶搖直上，在資本與權力茍合之下，中國最前沿最開放的土地上野蠻生長出一朵奇葩。

三個人的關系就這么建立起來了。于是，影片以這座廣東小城為舞臺，實際上形成了另類的“朱爾與吉姆”的關系——特定歷史環境下的利益集團。

只不過他們追求的并不是“新浪潮”的自由精神，相反是以一種夾雜著目的性和欺騙性的互相利用關系，虛情假意的互相擁抱，這也決定了他們最終的命運。

時代和欲望決定了人的行為，人的行為則決定了命運，在命運的捉弄下角色作出的掙扎反應，是婁燁鏡頭里始終關注的焦點。

事實上，婁燁的作者美學中，是最擅長捕捉這一部分的。流暢的運動攝影完整又精確的捕捉角色的身體反應。觀眾的視角總能跟隨著婁燁幽靈般的攝影機神出鬼沒，攝影機的這種自覺給予了觀眾們充分觀察角色，體悟細節的機會。

身體的反應忠實紀錄著人物的情感變化，傳遞著婁燁的影像想要表達的核心內容。

三人擠在轎車后座里，三人同抽一支煙，三人在毀尸滅跡后的含淚擁抱，內心的抗拒和身體的自覺矛盾的在婁燁的鏡頭下展現出詭異的宿命感，彼此間復雜的關系也決定了他們各自的結局。

井柏然飾演的楊家棟則完全是一個闖入者的角色，他就像是《唐人街》里杰克·尼克爾森飾演的偵探，以局外人的身份硬闖入了局內。

在敘事層面他的介入讓整個事件水落石出，而在情感方面，他介入的不止是案情，也介入到了與林慧、林慧女兒的情欲關系中，自己的命運也受到根本的影響。

而影片的敘事的技巧上也依賴于高速的剪輯，人物情感和故事的信息點不斷的涌入，以一種加速的狀態從形式和內容上將人物的命運帶入萬劫不復。

在影片結尾，所有的事件塵埃落定，三位主要的人物的命運無法避免的走向毀滅，王杰的《一場游戲一場夢》的歌聲適時響起，再次完美呼應了影片的主題——大時代下個體的盲目和混亂。

正如婁燁所言：“每個人都是無辜的。”是的，每個人都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時代的特征賦予他們特定的欲望，與時代自身的特征一道作用在個體上時，他們無法置身事外，而只能成為時代的縮影，這也是婁燁在影片中投射的哲學觀點。

所謂“風中有朵雨做的云”，即是時代浪潮中，欲望驅使下個體的命運吧。

《風中有朵雨做的云》自從2015年開始籌備以來，經歷了種種不順與責難。

也因為這種責難的存在，目前我們所能看到的影片，并不是最完整最完美的版本。明顯的刪改痕跡造成了一些信息敘述的不流暢，但正如婁燁導演在首映后所言，他想表達的觀點已經在影片中呈現得非常清晰。

影片能夠上映，已經實屬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