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貴州日報當代融媒體記者/張恒
“做科研最重要的信條和信念,就是認真做好每件事,努力把每件事干成。”這是熊康寧從業35年的初心。
初次見到熊康寧,是在貴州師范大學喀斯特研究院四樓的一間辦公室。辦公室內陳設極為簡單,一排高過人頭頂的書柜,整整齊齊碼放著有關喀斯特研究的書籍,幾張木椅旁邊就是辦公桌——上面只有一臺電腦和工作簿,再就是取暖的電烤爐。
“最近弄一個國家級科研項目,所以在這里整理材料。”熊康寧一邊招呼記者坐下,一邊略顯抱歉的說,“不好意思,請您稍坐一會兒,我有點事情去安排下。”隨后徑直走進旁邊的辦公室。
“實在抱歉啊,想到一些思路,怕過后記不起來,就先和學生交代一下。”再回到辦公室的熊康寧不忘解釋道。“貴州師范大學下周才整體開學,沒想到您現在就已經開始忙起來了。”“我們搞科研的不存在放假。”他的回答簡潔干脆。
作為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全國杰出專業技術人才,貴州師范大學喀斯特研究院院長、博士生導師,熊康寧長期堅守在教學科研一線,致力于喀斯特與洞穴、石漠化治理與生態衍生產業、世界自然遺產申報保護與山地旅游等研究,取得的科研成果為國家和地方科技創新、服務產業發展、助推脫貧攻堅等方面提供了有力的科研支撐。
石漠化被學術界稱為“生態癌癥”,是生態再生性幾乎為零的喀斯特環境。貴州是世界上巖溶發育最典型的地區之一,是全國石漠化面積最大、類型最多、程度最深、危害最重的省份,喀斯特地貌面積占國土總面積的73%。
“白花花的石頭,看不見片土,甚至寸草不生。”熊康寧略微凝重地向記者描述曾經目睹的石漠化現象。
1996年,第一次進入北盤江花江大峽谷的熊康寧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一眼望去幾乎寸草不生,但凡有點土的地方都被種上了玉米。”
當時花江大峽谷兩岸,近九成國土面積都被亂石覆蓋,老百姓只能從石頭縫里“討活路”,“村民辛苦勞作一年,農作物收成不過600多元,不少人為了生計不得不舉家外遷”。
“石山這么嚴重,具體原因、治理方向卻有待明確。”為此,熊康寧帶領科研團隊翻山越嶺做調研,發現石漠化并非完全是喀斯特地貌脆弱的自然環境導致,毀林開荒和伐木燒薪等不合理的人類活動也是導致生態嚴重惡化的重要因素。
“遏制石漠化,是貴州生態建設的首要任務。”鎖定造成石漠化的原因,熊康寧率先提出“石漠化是可以被治理改善的,但治理是一項長期、艱巨的任務”。
那么,如何治理?從國家“九五”計劃起,借助國家科技支撐計劃課題,熊康寧與科研團隊決定,以最具典型和代表性的花江大峽谷作為石漠化治理示范區,“就是要研究攻克石漠化的技術,跟‘窮山惡水’打一場硬仗”。
經過20年理論研究、技術攻關和應用示范的積累,熊康寧領銜的科研團隊,查明貴州石漠化現狀、分布和趨勢等空間規律,建立石漠化等級指標體系,并總結出一套適合貴州喀斯特環境特征的石漠化綜合治理模式。
“2010年前,全省石漠化擴張速度高于石漠化生態環境修復速度,現在兩者進入戰略相持階段,可以說有效遏制了石漠化,改善了生態環境和群眾生活條件。”熊康寧高興地說。

熊康寧(右三)與比利時專家討論石漠化治理與生物多樣性保護。(受訪者供圖)
“讓石山成為綠山,難在堅持。只有讓村民們真正富起來,才能真正守住青山綠水。”在提出石漠化可以被治理后,熊康寧又敢為人先地提出以矛盾系統協調為線索、以流域為單元、以行政村為基礎、以參與式農村社區發展為依托、以不同等級石漠化綜合治理技術開發為對策的思路,梳理出石漠化治理的系統理論和方法。
針對花江大峽谷,熊康寧就設計了一套綜合治理方案。他提出以蓄水、治土為核心,特色經濟林種植及高產技術為支撐,將工程措施、農藝措施、產業措施等技術體系予以科學配置。
“要想治愈石漠化,首先需要調整當地產業結構。”通過對比實驗,熊康寧和研究團隊精心挑選花椒、金銀花等植物進行實驗化種植。“這些經濟作物耐旱、能在貧瘠的石旮旯地里生存,又是多年生植物,一次栽種后不用反復播種翻土,可有效減少水土流失,扭轉石漠化惡化趨勢。”
然而村民們并不買賬,祖祖輩輩沿襲下來的農耕觀念,成為擋在科研組面前的攔路虎。“免費發給他們的苗木,不是被抱去喂牛,就是隨意丟棄。”
左思右想,熊康寧猛然醒悟:“我們的結論來自于實驗室,老百姓看不到具體效益,當然不會買賬。”為此,他和研究團隊決定,以在玉米地里間種、套種等模式說服部分村民加入實驗行列,從經費中拿出一部分資金請人栽種,甚至走進農戶家中手把手教種植,帶頭讓群眾看到效益。
不出三年,農戶們驚奇地發現,僅靠種花椒一年就能帶來數萬元收入,比種玉米強得多。貞豐縣北盤江鎮擦耳巖村村民饒大友,就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種上了20多畝花椒,收益比以前種玉米翻了幾番,“種花椒一百斤,頂得上賣幾千斤苞谷,收入四五萬塊錢”。
慢慢地,包括花椒、金銀花、火龍果、砂仁在內的19個生態衍生產業新產品在這片石旮旯里遍地“開花”。如今,北盤江花江大峽谷示范區的植被覆蓋率在1996年的基礎上提高了30%多,石漠化程度也從當初的重度減輕到了如今的輕中度。
“石漠化治理不是簡單的植樹造林,而是一個系統工程,生態效益和經濟效益應當相輔相成。”熊康寧說,要解決好“保護與發展”這對相互制約、相互影響的矛盾,在保護中謀取發展,在發展中加強保護,創造生態保護與經濟發展“互促共贏”的模式。
因此,針對不同等級石漠化的具體情況,熊康寧和科研團隊系統性提出防治措施,構建了畢節、清鎮、花江3種石漠化治理模式,以及人工造林與特色林產業、草地建植與生態畜牧業等9種工程模式與衍生產業技術體系。
不僅在石漠化治理方面成績斐然,自1985年起從事喀斯特研究的熊康寧,還以科技支撐中國南方喀斯特和赤水丹霞成功申遺,塑造了中國南方和貴州生態文明建設的國際品牌。
他首次論證了中國南方喀斯特、赤水丹霞和梵凈山的突出品質和顯著的全球價值,滿足世界自然遺產申報的自然美、地球演化歷史、生態過程和生物多樣性四條標準以及完整性和保護管理要求。成果經國務院簽批送UNESCO世界遺產委員會通過審議列入世界遺產,填補了國家喀斯特世界遺產空白,貴州、重慶、廣西實現“世界遺產零的突破”。
“建設美麗山川和生態文明,需要科技創新的支撐。”盡管取得了一些成績,熊康寧還是常常告誡自己以及團隊成員、學生:全省喀斯特地區土地退化的趨勢沒有徹底逆轉,強化技術的科學凝練與集成創新仍是重要職責。
正如他自己的人生格言:“做科研最重要的信條和信念,就是認真做好每件事,努力把每件事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