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在溪頭薺菜花

朱開寶

二 月驚蟄又春分。時節步入驚蟄，蟄蟲驚 醒，天氣轉暖，漸漸有了春的況味，但此時東風料峭，乍暖還寒，如東坡所言：“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而要領略真正的春色，則要等待春分的來臨。“東風隨春歸，發我枝上花。”春分帶來春風，春風輕輕啟開春天的大幕，向人間展示出風和日麗、萬紅千翠的景象。

春，勃發著生機，亦激蕩著文人的詩情畫意。由古至今，有多少人鐘情于春，將春色春景攝入眼簾，布局于胸，經過大腦加工，注情感于筆端，抒寫出優美的詩詞，彈奏出動聽的旋律，繪就壯麗的畫卷。

若論詩詞創作，現代人無法超越古人，不僅無法超越，且水平相距甚遠。這一點不服不行。吟詩作對，是古人的一種教化、一種修養，是從小灌輸的一種教育制度。還有，古人，尤其是文人騷客，均有著一定的情懷和生活志趣，這樣的情懷和志趣現代人恐怕難以企及。譬如說孔老夫子，作為圣人、大教育家，他并非整日板著臉，一副嚴肅的面孔，他有著大圣人的家國情懷，亦有著普通人的生活志趣，他喜歡的生活是：

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

大體意思是：暮春三月，穿上春衣，約上五六個成人、六七個小孩，在沂水里洗澡，在舞雩臺上吹吹風，然后一路唱著歌回家。

簡短的敘事描述，不足三十字，勾畫出一幅生動活潑的春日郊游圖。由此可見，孔老夫子崇尚身心自由，在春風里，在陽光下，盡情地玩耍、嬉戲，無拘無束，無憂無慮。

既有家國情懷又有生活志趣的人，自然與眾不同。唐詩宋詞的作者，大多有著非同尋常的人生，正因如此，他們融性情、才情、感情于一體，吟出、留下無數膾炙人口的詩篇。春色春景，似流淌著的詩意，文人騷客稍一涉足，便生發無限詩情，寫盡人間春色。

寫春的詩詞浩如煙海，不乏名篇佳作，印象最深的是宋·辛棄疾的《鷓鴣天·陌上柔桑破嫩芽》：

陌上柔桑破嫩芽，東鄰蠶種已生些。平岡細草鳴黃犢，斜日寒林點暮鴉。

山遠近，路橫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

這首詞將春色春景寫活了。靜下心來吟之、誦之，即便是身處寒冬臘月，眼前仍舊浮現出充滿生機和希望的春景。全詞點睛之筆是“春在溪頭薺菜花”，這一句最亮眼、也最耐人尋味，百吟不厭，愈吟愈有不與人說的妙處。

春在溪頭薺菜花。每每吟及，我記憶的年輪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直抵記憶的最深層、最遠處，往事如煙般地裊裊升起。

于我而言，或許是生長在縣城之故，小時候對薺菜、枸杞頭、馬蘭頭、菊花腦等一些野菜幾乎沒什么接觸，更是道不明、分不清。記得那年春天，應是我七八歲的時候，母親帶著我和我的兩個堂姐去城外挑薺菜，其實我是跟著玩的，母親和堂姐挎著小籃，握著小鏟，在田埂上、小河邊、草叢里，在春天的原野上尋覓著、移動著，小心翼翼地將薺菜與大地分離，一一裝進籃中，也把碧綠、清香和鮮美裝進了生活里。我的興趣在清清的河水，不停地用樹枝攪動著一窩一窩的蝌蚪，把聚在一起的小生靈攪開，再看它們怎樣漸漸地集結在一塊，合成一團烏云，在水草間游動。母親提醒我小心一些，不要掉到河里去。掉下去倒好，在水里和小蝌蚪一起暢游，我心里想。

那次，我初識薺菜。小河邊的薺菜開著美麗的小白花，低調地藏在草叢中，風兒將其撩拂得忽隱忽現，如捉迷藏一般。在河邊和田埂之間，我驚喜地發現一方盎然成片的薺菜，鮮肥嫩綠，與大地的芳草渾然一體。我高呼著母親和堂姐：快來挑呀，這里好多啊！

隨著年歲的增長，對薺菜有了更多的了解，覺得薺菜有著令人敬重的風格和品質。它生命力極強，在隆冬中發芽，傲霜斗雪，頂著寒風生長。待到春回大地，山花爛漫，而此時，它俏不爭春，隱于田間、溪邊，等候著世間的挑選，把生命的芬芳獻給人類。

薺菜自然生于野外，受天地靈氣滋養，順時而發。食之，清、香、鮮、嫩，無論清炒、做湯、當餡，均別具風味。詩經有云“甘之如薺”，蘇東坡亦盛贊其“天然之珍，雖小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薺菜亦可入藥，且藥用價值很高，全株入藥，具有明目、清涼、解熱、利尿、治痢、降壓、健胃等功效。現代醫學研究表明，薺菜富含維生素C和胡蘿卜素，有助于增強機體免疫功能。千百年來，小小薺菜，雖不起眼，卻與人類生活緊密相連，無論是在歷代文人的詩文中，還是民間的口頭傳說中，這“野味”皆有一席之地。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物質極大匱乏，大家普遍過著緊日子，吃一頓餃子，尤其是吃一頓豬肉餃子，是夢寐以求之事。一次，伯母家包餃子，堂姐悄悄地叫我去吃，我如餓漢子一般，一氣吃了三大碗，大多是囫圇吞下。如今，每年也吃幾頓薺菜餃子，奇怪的是，再怎么精心調餡，總是吃不到過去的味道。一碗足矣。

現今的薺菜大多是人工栽植、大棚生長，其品其味當然不如野外自然生長的好。野菜，重在一個“野”字，缺了“野”，也就丟了其本質。即使是“野”的，也因土壤受農藥、工業廢水污染，生態劣變，野菜之“野”也有了“水分”。

“得魚去換紅蒸米，呼子來挑薺菜花。”時值春分，惠風和暢，春光明媚，正是踏青春游的極佳時節。若有興趣，在賞景之余，你可留意一下開在溪邊、田頭的薺菜花，如有遇見，連同燦爛春景一道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