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深處的鳥兒

馬新亭

一 天，他正走在一條林間小道上，突然從 樹枝鳥窩里掉下一只小鳥。小鳥還沒有長毛，皮膚紅紅的薄薄的，嘴巴張得大大的。小鳥的媽媽好像也出去覓食了，沒有管它。小鳥試圖站起來，卻無論怎么掙扎也站不起來。初冬時節(jié)天氣變冷，不用多久小鳥就會凍死。他蹲下身去，將小鳥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帶回家。

他拿來一只大碗，鋪上一層厚厚的軟草，把鳥放進去，給鳥安了一個家。小鳥的嘴張得又大又圓，看樣子很餓，想吃食。他掀起鍋蓋，從父母親給他放在鍋里的午飯中，挖出一小勺米飯，用草梗往小鳥嘴里送幾粒米，小鳥一揚脖吞了下去，又張大了嘴巴，他又往小鳥嘴里送食……

有時，他自己不吃飯，也要先喂小鳥，總是小鳥吃飽后，他才吃。有時，他寧肯自己挨餓，也不讓小鳥挨餓，省出一點留著給小鳥吃。

在他心里，小鳥是可憐的，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他不照顧它，誰來照顧它？

在他眼里，小鳥是可愛的，圓圓的眼睛天真無邪，甜甜的叫聲悅耳動聽。

有時，他太寂寞，就與小鳥說說話，聊聊天。把自己的苦惱向小鳥傾訴，把自己的快樂同小鳥分享。小鳥一會兒靜靜地聽著，一會兒沖他吱吱喳喳說著什么……

慢慢地，小鳥會走路了，他怕小鳥跑了，就用一根細細的線拴在小鳥細細的腿上。他走到哪，就把小鳥帶到哪。他和小鳥成了最好的伙伴，朝夕相處，形影不離。

有一天，小鳥腿上的線突然斷開，他想，壞了，小鳥怕是要跑了。小鳥并沒跑，還是他往哪走，小鳥就往哪走。以后，他就不再往小鳥的腿上拴細細的繩，也許小鳥能聽懂他的話，也許多年訓練有素，他說東，小鳥就往東走；他說西，小鳥就往西走；他說回，小鳥就回來；他說去，小鳥就走出去。

小鳥漸漸羽毛豐滿，他擔心小鳥飛走，就讓父親用竹條扎一個鳥籠，把小鳥放進去。小鳥好像不愿待在籠子里，又好像不習慣與他隔著一只鳥籠，在里面拼命折騰，還沖他一個勁叫，似乎在強烈抗議……

有一次，他打掃鳥籠忘記關上鳥籠門，鳥兒跑了出來，他剛想上去捉，小鳥展開翅膀用力往上一躥，飛到一人多高，他一邊追一邊喊：“回來——回來——”小鳥“啾啾”兩聲，似乎是與他說再見，在他頭頂盤旋兩圈，用力揮動翅膀，“嗖”一聲飛向藍天。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母親聽見了，跑過來說：“哭啥？”

他抽咽著說：“鳥，我的鳥飛走了！”

母親說：“飛了飛了吧，不就是一只鳥嘛，再去逮一只。”

他抽泣著說：“那只鳥，我養(yǎng)了多少年啊，是我最好的朋友。”

這天，他上山砍柴，每看見一只鳥，他就仔細端詳，感覺哪一只鳥都像他的鳥，哪一只鳥又都不像。

一天傍晚，他背著柴回家，中途在一個三岔路口休息，突然從左邊的山路上跑下來一只狼，他嚇出一身冷汗，爬起身就跑，狼緊追不舍。他跑得再快也沒有狼跑得快，狼越追越近，他心想要被狼吃了。正在這時，不知從哪里飛來一只鳥，“嘰嘰”叫著，用尖細的鳥喙啄狼的眼睛，狼顧不上追他，往上一跳，想一口吃掉鳥，鳥往上一飛，狼沒吃到。狼受到鳥的干擾阻擋，速度慢下來，他跑出老遠。狼又往前追，追得越來越近，那只鳥再一次俯沖下來，鳥爪緊緊攫在狼的兩眼中間，伸開雙翅捂在狼的兩眼上，狼猛一下停住，用力甩頭，鳥重重地摔在地上，狼撲上前，一口咬在嘴里，嚼幾口，吞下去，他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沿著崎嶇的山路去找那只鳥，只找到一攤鮮血。他傷心地哭起來……

他沒上幾年學就輟學了。他很想上學，他很羨慕背著書包上學的孩子們。可他沒法上學，家里有癱瘓在床的爺爺奶奶、年幼的弟弟妹妹，他是家里的老大，雖然他還沒長大，爸爸媽媽已經拿他當整勞力使。

他有時干活累了，就坐在田頭，往遠處望了又望，怎么望也望不遠，左面一座山，右面一座山，前面一座山，后面一座山，一座座高高的山峰，阻擋住了他的視線。一道道的山峰又像一條條竹條扎成的鳥籠，他仿佛就是鳥籠中的一只鳥。難道，我一生就這樣度過？這時，他才原諒那只不愿生活在鳥籠而愿意飛上天的鳥。鳥籠中的生活再安逸也不是鳥兒的故鄉(xiāng)啊！什么時候我能做一只能飛出山飛上天的鳥啊，他喃喃自語著淚流滿面。

他很懷念那只鳥，每當懷念那只鳥時，就撿起一條樹枝，在地上畫鳥。

以后，他有空就畫，有空就畫。有時畫想象中的鳥，有時畫天上飛來飛去的鳥，有時鉆進深山密林畫各種各樣的鳥。也許，不甘心、有夢想就是人的故鄉(xiāng)，就像天空是鳥兒的故鄉(xiāng)一樣。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山外有人進山偷偷打鳥，他見到進山來打鳥的人，就阻攔說：“鳥是人類的朋友，不許打鳥！”打鳥的人不聽，他又說，“我們要愛護環(huán)境，不能打鳥！”他還曾經藏在草叢中，用彈弓偷偷打那些不聽勸阻的人……

多年以后，山民們都說他畫的鳥像真的一樣。他畫了一幅《鳥的故鄉(xiāng)》參加國際亞歷山大盧奇獎評比，沒想到榮獲盧奇繪畫獎，引起轟動。一位導演根據他的畫，拍成一部電影，萬人空巷，經久不衰。

此后，不斷有人來請他走出大山，去國際繁華大都市發(fā)展，不料，他卻說：“我哪里也不去，就做一只大山里的鳥！在這里我有畫不完的鳥；離開大山，我也就什么都不會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