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埃之想（組詩）

侯舒嘯

其實雪花會不會來造訪都沒有關系

其實雪花會不會來造訪都沒有關系了

只是我放在你指尖上的隱喻

早已無法落在實處

還好，我的快樂沒有比之前更少

憂傷也沒有比之前更多

或者說，現在我的快樂和憂傷

都不多不少，剛好夠去村子里打酒

但是用來喝醉似乎已經不夠了

我依然想保留愛著微小之物的能力

包括落葉，枯枝，瘦小的麻雀

事實上，從我的窗口只能看到這些

等雪真的落下來，我也想出去看看

但我不只是看雪，我想從看雪的人眼里

拾起因純潔的事物而跳動的火苗

我會把手放進發燙的口袋

側身走過

在大地的蒼茫和天空的蒼茫之間

嬗變

在每天早上的惺忪里

我洗掉了那張年輕的臉

而現實稍感粗糙

時間的毒素，慢慢地

松弛了倔強的表情，以及

堅硬的部分。我和這個世界的硬

再也碰不出幾星磷火

這并不壞。我終將和你一樣，寬容而安詳

主動磨去身體里的毒刺

遠離猙獰的事物。俯下身來

從微小的美好中開一扇門

那些被忽略了太久的美好啊

微小的像一次心跳

美好的像一次心跳

所有的力量都向內心彎曲

我也將隱忍吐露或凜冽或濃烈的字句

放慢語速，以及搖擺的幅度

那時，正如你所見

我會慢慢變得溫柔

身份

謝謝我的親人們，讓我得以

用他們賦予的各種身份行走在世間

兒子，丈夫，以及我孩子的父親

每一樣我都樂于接受，并心懷感激

有時，我是另一些人的朋友和兄弟

在充斤著煙味酒味的房間里

慵懶的放開手腳。有時我走著

遇上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野草和野花

我也愿意以植物的身份

和它們站在一起，領受自然的饋贈

正如這些野花野草，我有著

被踐踏者和劉割者的雙重身份

也有著低處的潛藏和高處的招搖

只是在一些燈火寥落的深夜

獨自走過長長的河堤

我是個身份不明的人

日子

日子被塞得滿滿當當

我身體的每個部分也是如此

這讓人疲憊，疑慮，步履沉重

一度被理想的迷茫完全占據，到今天

焦慮不斷擴大版圖，并侵蝕了睡眠

縱有滿載而歸的欣喜

壓彎的脊柱，已出現裂痕

虛胖的靈魂被注入了過多的意義

而這世界依然充滿了述說

有那么多急于表達的舌頭

但在天空下豎起的耳朵

總能捕捉到更多的弦外之音

人間已無寺廟，人群仍在尋找妙法

我唯有靜靜撤走火焰，未燒盡的骨頭

是大地之上的一段留白

突然的自我

常青植物的葉子大片大片落下時

我正消磨著，你不在這里的第三年時光

早晨起來，看罷江上來往的船

隨著漸漸稠密的腳步往回走

霧起于山中，燕子低飛

陽光淺淺，雕鏤的窗子析出舊有的陰涼

有時會認為自己一生的時光

就是在這樣一個南方的巷子里

進進出出，有時為這

盡在掌中的活著，忽感羞恥

墻外大株仙人掌，握住季節的體溫

流水不斷地搬運來新的泥沙和船只

江水滔滔。而我突然陷入沉默

好像我留在此處

還有另一個亟待招領的命運

地鐵站

我猶豫要不要穿過人群

找個位置坐下

想到我是從靜臥在

土層中的無數亡魂身邊穿過

我緊緊扶住自己的虛妄

我的虛妄還在于

那一排站立在地鐵口

被修剪成統一形狀的植物

令我替所有有枝蔓的人

感覺到疼痛

塵埃之想

從我身上紛紛跌落的

如果你認出是塵埃

梅花的枯枝知道

它松開的是從寒冬里牽出的

令人迷離的芬芳

最近我已在桌案上看見落發

噴涌的龍頭下

我也仿佛聽到

皮膚的碎屑嘩嘩地流走

青春，發亮的肌膚，透明的夢想

這些都是好的

我并不執意流連

可我檢視自己

在這個以制造殘缺為能的世界上活著

竟然變得越來越平靜

我就知道，有些話再也不會說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