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奇老人褚時健留下的思考　怎樣的企業家精神可以傳承

周俊生

3月5日，原云南紅塔集團和玉溪紅塔煙草公司董事長、褚橙創始人褚時健因糖尿病并發癥加重不治去世，終年91歲。

褚時健這個名字，對于公眾來說并不陌生。20世紀90年代，他在云南創造了紅塔山香煙銷售的神話，他麾下的紅塔集團也因此成為云南省經濟的重要支撐，但是他本人卻因為貪污而入獄判刑。出獄后，他又創下了儲橙這個水果品牌，東山再起，功成名就。

那么，褚時健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他的經歷對我們這個時代有什么樣的思考意義？面對這樣一位高齡逝者，他的身后評價，顯然并不是一篇贊美詩或者幾句罵聲那么簡單……

“煙草大王”鋃鐺入獄跌落神壇

回顧褚時健的經歷，他的傳奇應該說開始于國家的改革開放。1979年，褚時健出任玉溪卷煙廠廠長。進入80年代，隨著改革開放逐步展開，一些民營企業進入市場，很快便威脅到了國有企業的市場利益。國有企業要想在市場競爭中保住自己的陣地，必須進行改革。在國企中，改革的呼聲日益高漲，廠長負責制、承包制、股份制等形式開始在國企出現，一批推動國有企業改革的企業家開始在市場上脫穎而出，他們為國企改革趟出了一條條新路。

與別的行業不一樣的是，褚時健所處的煙草行業實行的是國家專管專營制度，而且由于生產力的不足，一直處于供不應求的狀態。80年代的時候，盡管已經改革開放，但在上海，市民買煙仍然要憑煙票。因此，在那個年代，盡管別的行業的國企改革已經緊鑼密鼓，但煙草行業仍然高枕無憂，只要按部就班地完成生產，就仍然能夠過上好日子。

按理說，褚時健也可以這樣過日子，上級并沒有要求玉溪卷煙廠進行改革。但是，各行各業出現的改革熱潮經久不息，各種新的思潮、新的觀念不斷地沖擊著人們的頭腦，褚時健自然也接收到了這種信息，他再也坐不住了。

卷煙行業受著國家的嚴格管制，褚時健不可能像別的行業一樣，將承包制等引入企業，他的改革集中于市場開拓。玉溪卷煙廠本是云南省內一家沒有名氣的小廠，在褚時健的經營之下，紅塔山香煙在全國市場上打響，成為名牌產品。那幾年，玉溪卷煙廠的規模不斷擴大并更名為紅塔集團，一舉成為亞洲最大制煙企業，通過產品更新換代，其技術能力在國際上也名列前茅。但是，即使有了這樣的規模，仍然滿足不了蜂擁而來的采貨大軍的需求，廠門口天天聚集了來自全國各地的采購商，但大都只能空手而歸。

到90年代初，玉溪卷煙廠一躍成為中國最具實力的卷煙廠，所創造的利稅幾乎占到了當時云南省的“半壁江山”。但是命運在此卻發生了轉折，1995年，中紀委接到舉報稱褚時健有嚴重的貪污行為，隨之展開了對他的調查，他的家人也因存在受賄等經濟問題而一起受到審查。

最后，褚時健和卷煙廠部分高管利用職權私分國有財產的問題被查實，他被送上了法庭。1999年1月，云南省高院對褚時健作出宣判，這位頭頂光環的“煙草大王”因巨額貪污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被判處無期徒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這時候，他已經是70歲的老人，當時，人們都以為，這個曾經聲名赫赫的“煙草大王”，將在鐵窗里度過他的余生。

年逾古稀二次創業東山再起

出人意料的是，褚時健雖然被判處了無期徒刑，但真正的牢獄生涯只有兩年多，2001年5月，他就因日趨嚴重的糖尿病而保外就醫。

通常一個70多歲的老人，此情此景下或許也許就心灰意冷、茍且度日了。但是褚時健到底是褚時健，他一旦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雄心壯志又進入了他的身體。望著他老家四周的哀勞山，他萌生了種果樹的念頭。

很快，褚時健批到了土地，也借到了啟動資金，他決定在山上種植橙子，他把自己的產品命名為褚橙。褚橙尚未結果，訂單已經飛來。但是，最初收獲的褚橙并不理想，口感比較差，銷售不如人意。褚時健沒有氣餒，他和技術人員一起研究并改進技術，終于使褚橙的品質有了提高。如今，褚橙已經成為一個知名的水果品牌。

褚橙的成功，再一次證明了褚時健的創業才能。盡管褚橙不像當年的紅塔山香煙品牌一樣奇貨可居，但一個老人能夠不辭辛苦，讓自己的理想開花結果，還是令人敬佩的。在褚橙的經營中，褚時健不顧自己年邁，很多事情親歷親為。在他于2011年因減刑而釋放恢復自由身后，更為了褚橙的營銷而不辭辛勞輾轉各地。正是因此，褚時健才能夠洗去自己的負面形象，重新贏得人們的尊敬，褚橙也被年輕人稱為“礪志橙”。

褚時健身為“煙草大王”的時候，是一家國有企業的掌門人，而當他成為“中國橙王”的時候，他手下擁有的是家族企業。國有企業和家族企業是性質完全不同的兩種企業，家族企業有一個繞不過去的坎就是企業的傳承，若家族內部不和，則有可能使品牌遭遇重創。

褚時健走了，他以自己經歷的一切，給我們留下了一筆豐厚的思想資源，這是富有價值的。

國企改革需要傳承工匠精神

可貴的是，他走出牢獄以后，在古稀之年重新開始創業，并且取得了可觀的成就，重新贏得了社會的尊重。在改革開放40年的歷史長河中，涌現了很多響當當的人物，他們在所處的那個時代帶動了社會的進步，但也有人因為出現了這樣那樣的問題而迅速滑落。唯有褚時健，能夠跌倒了重新爬起來，僅從這一點來說，就是難能可貴的。

透過對褚時健一生經歷的回顧，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企業家精神十分突出，而這種精神直到今天，仍然是很稀缺的。褚時健早年工作的玉溪卷煙廠是一家國有企業，他本可以躺在國家專營的體制上安逸度日，他個人的收入不會少一分。但是他身上所具有的企業家精神讓他不安于現狀。玉溪卷煙廠能夠在當年創下令人仰視的輝煌，與他個人才智的發揮顯然有密不可分的關系，而且他將玉溪廠當作了一個企業，而不是專營體制之下的一顆“螺絲釘”，在別人還在安享體制的優越之時，他已經進入了市場。

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現實是，在褚時健離開玉溪廠以后，這家曾經坐上亞洲第一寶座的企業，便開始了原地踏步，到如今，香煙市場上雖然還能見到紅塔山，但已經勾不起消費者的興趣。

改革開放40年來，國有企業改革一直是一個重要戰場，探索了很多路子，也走了不少彎路。其中一個重要的經驗便是，只要是企業，不管是什么樣的資本性質，就必須接受市場的錘打，而要讓國有企業經得起市場的錘打，就必須有一大批杰出的企業家來執掌企業。褚時健正是這樣一個具有企業家素質的人，一個優秀的企業家是與市場同呼吸共命運的人。他能夠在古稀之年重走創業路，創下褚橙這一水果品牌并打開市場，其背后也正是企業家精神在作支撐。

說到企業家，我們習慣上的理解都是來自民營企業，國有企業因為是由國家提供資本，甚至產品也可以由國家定價，而企業領導則是由作為出資者的國家委派的，因此稱不上是企業家。這種說法從理論上來說大致能夠成立，但一個具有企業家潛質的人，更可能借助這種體制的優勢，將企業做大做強，而這正是國企改革孜孜以求的目標。20世紀八九十年代，在我國對于國企改革還沒有理清思路的時候，褚時健已經以他的實踐為我們做出了回答。

但是，褚時健最后又因貪污而鋃鐺入獄，這又反過來說明了在國有企業改革中理順收入分配機制的重要性。一個企業家如果為企業作出了杰出貢獻而個人得不到與此匹配的收入，那么更可能出現的情況是，更多潛在的企業家雖然懾于法律的威嚴不會像褚時健那樣伸手，但他們寧愿躺在國企的體制搖籃里睡大覺。

最近一二十年，隨著國企改革的不斷深入，國企高管收入分配機制已經基本理順，一些通過股份制改革的國企，其高管的年收入可以達到幾百萬、上千萬，一些建立了股權激勵機制的國企，其高管更是可以進入富豪行列。將國企高管收入與企業盈利掛鉤，可以更好地激勵國企高管弘揚企業家精神，使國企改革真正顯示出效果。

中國40年改革開放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國企改革也越來越深入，成為推動中國經濟高質量增長的一個重要部門。但是，改革開放的成就并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它是依靠一代人的奉獻積累起來的，是他們的奉獻讓我們站到了新的高度。他們的成功和他們的失敗，都是值得我們銘記的精神財富，自然也包括了褚時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