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海燕
時間就像長河靜靜地流淌,對于逝去的光陰,人們總想試圖挽留或記錄點什么。繪畫是思維的印記,真實或虛偽,深刻或表淺地記錄著人對生命的認知,記錄著各自思想成長的歷程。畫布上的痕跡是凝固的時光,這也許正是繪畫的迷人之處,我們通過繪畫讓自己恢復原本的感知。自然界每時每刻都在變化,花開花落,云卷云舒,生命的觸動時時刻刻在呈現,匆忙的日常,現實生活的真實性極易被遮蔽,內心卻渴望著遠方的風景。
繪畫的歷史記載在美術史中,未來的模樣停留在人們的想象里,多少人試圖在傳統中找到現在的支撐點,卻難逃傳統牢籠的束縛,繪畫者試圖在畫布上闡述各自的見解,在傳統和當代、他人經驗和個體體驗之間尋求平衡點,最艱難的就是確定自己的真實愿望,我在期間徘徊多年,看不清迷霧中的自己。時間把人束縛在短暫的有限的空間里,在這個界限里,為了追求有限的自由,每個人各顯神通。為了在思想和行為之間自由翱翔,人們總是不斷地嘗試把幻想變成神秘事物,這種神秘性呈現在畫面中會帶有個人的特殊烙印,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不盡相同,現在的記錄都會有曾經時光的影子,這種獨一無二的記憶或者潛意識躲藏在畫面的某個角落中。意識在不同時間長度和空間里忽明忽暗,思想的差異性讓人獲得不同維度的體驗,很多人在畫布上拓展了人生的高度和深度。時間是什么呢?山川河流和我們每個人都是時間的物證嗎?繪畫的本質又在哪里呢?在如夢如幻如泡影的塵世里,畫面透露了繪者認知的真實性,喜不喜歡,都是你自己的全部。畫畫是一個自我思考與覺醒的過程,人很習慣去否定自己或是他人,或是用肯定的方式去否定,最終還是容易迷失自我。在畫面中,我希望能同時照見自己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希望時間在畫布上長久駐留,超越生命注定的長度。
我一直對自己的作品不滿意,忙碌而又徒勞。某天和朋友聊天,談到自己的困惑,她建議我回頭重新再觀察一下自己的作品,不帶任何評價。我很不理解,不評價如何看見自己的不足?但最終我還是這么去做了。翻箱倒柜,再次重新觀望自己認為不值一提的作品時,發現過去的作品似乎沒有想象的那么糟糕。當我看2014年3月在北海潿洲島的作品,那時作畫的情景又再次浮現。初春,島上的風很陰冷,潿洲島是個火山島,到處種滿芭蕉樹。海灘、教堂、漁民的日常,處處入畫的元素并沒有引起很強烈的創作欲望,主要是不知道如何表達,畫畫畢竟不是一個鏡像反映的過程。我終日游蕩在24平方公里的小島上,看見粉色的苦楝花開在墨綠色的馬尾松旁,看見漁民在金色沙灘上補網曬魚,看見兒童在廢棄的木船旁嬉戲,各種海邊特有的植物搖曳生姿,還有黑色小鳥像音符般停留在無葉的木棉樹丫上。當時畫得很痛苦,現在回看卻感到十分的真誠,盡管畫面有很多不足之處,造型上也不盡人意,那十幾張作品記錄了當時的全部,如意和不如意的。這也許就是友人說的用過去的作品去觀察現在的自己。所有的焦灼、不確信、不如意和小得意都留在畫布上,只是自己沒能感受到罷了。幾絲知覺的亮光射入渾渾噩噩的幾十年時光,究竟什么才是最有價值的努力方向?五年前的作品和現在的作品是沒有比較的意義的,不同的認知注定帶來不同的視覺效果,只要接受即可,無需去褒貶。
早期畫過不少花卉,一是認為無需費盡心思找題材,二是有意識的想通過這些簡單的圖形進行色彩的探索,后來才發現,色彩是個永無止境的技術活,根本就畫不出一幅滿意的色彩作品,哪怕是簡簡單單的一幅瓶花,要表現出花卉的精神境界談何容易,在這些司空見慣的花朵背后,我隱約看見有一扇扇小窗戶,指向自己一直向往的秘境。秘境與具體的物象無關,它忽閃忽現,讓人難以把控。必要的技術能讓人更自由地去表達抽象的感受,感受是寬泛的,只有真正把畫外的東西拋棄掉,沉浸在畫布和自己的這個單純的空間里的時候,感受會變成無形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呈現出來,讓你的畫筆鬼使神差記錄下這種感受,虛幻、縹緲卻不可言說,此時視覺比語言內涵更豐富,這種不確定性,讓普通的題材有無限的表述可能,此時,畫什么一點都不重要。
現在做創作找到一個支點就可以開工畫了,這個支點可能是幾塊色塊,或是某個場景,或是有所觸動又無法言語的情緒,或者說是類似靈感的閃現,我必須馬上行動去抓住這些閃光點,然后擱置一段時間,再回到畫面去把那些無形的情緒用有形的圖形表現出來。看新疆克孜爾壁畫,時光沉淀下來的滄桑感深深打動了我,自由的構圖和靈動的造型似乎和現實能產生某種聯系,我在其間看見了色彩搭配的神奇美感,看見人和景構架的虛實之境,這些元素讓我和生活中的元素產生了一個奇妙的鏈接,觸動著我重新組合搭建起新的畫面,實驗的不確定性和未知性讓繪畫避免了重復的煩悶感。在敦煌壁畫的青綠山水中,風光秀麗,人在水上泛舟,湖光山色,一幅相忘于江湖的悠然自得的畫面。生活中不乏此情此景,但鏡像反映不足以描繪現實的真實感受,通過觀看他人的畫面處理,就知道畫面和現實的巨大差異,繪畫需要提煉最純粹的感受,而不是泛泛而談。孔子提出的“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以山水來比喻人的品格,這種審美意識影響著中國山水畫的情境,一幅風景畫可以表達語言無法描述的種種神秘和抒情之美。有人說,藝術來源于生活,個人的經歷又是很有限的,我們不可能時時都有那么多真實的親身經歷去展示。聽說鄭鈞寫《回到拉薩》這首歌之前,就沒有到過拉薩,他杜撰了一種讓人動容的真情。音樂能把我們帶到一個從未去過的地方,繪畫也有著同樣的功能。某個場景,不應僅僅只是一處風景的呈現,更多時候是作者想通過場景展示背后那些隱藏的情懷,所有的思想都在日常中游蕩,等待和我們相遇。多種實驗的樂趣帶來復數組合的滿足感,無窮無盡、無止無休,讓人流連忘返,最后畫成什么效果又有什么所謂呢?
繪畫只是一個媒介,通過這個媒介呈現出自己階段性的狀態,在這些固化的空間里,人們有機會去回望自己的成長印跡。生命是個純私人的體驗,其中的奧妙各有精彩。生命的局限性讓人追問存在的意義,時光消磨在被重復的日常,只有思索的片段殘留在畫面上,我很珍惜這屬于自己的片刻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