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淚的微笑

夏禮

我的同學柳小樂是個有點神奇的男孩。

柳小樂有一張花栗鼠那么可愛的臉蛋，一雙夏夜星空般的大眼睛里，閃爍著調(diào)皮的小星星。他最喜歡的書是《老人與海》，用他的話說，圣地亞哥整整八十四天沒釣到一條魚，也沒有掉一滴眼淚。他也贊賞歐·亨利的觀點：人生是一個含淚的微笑。

柳小樂長得可愛，卻被大家認為是個難纏的家伙。他膽子大、力氣也大，不管什么運動都拿手，還是男生的領頭羊。遇到問題，女生也喜歡找他幫忙，因為他總是沒法拒絕她們的請求。

不管是被籃球砸到了腦袋，還是踢足球摔傷了胳膊，柳小樂都不會抱怨。就算被誰無意間的玩笑弄得尷尬，他也不會太介意。他總是嘻嘻哈哈，好像沒有什么事能傷害到他。

柳小樂這種討人喜歡的個性很受歡迎，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大家都喜歡跟他做朋友。可久而久之，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心胸開闊仿佛成了一種“弱點”，大家不再那么在意他的感受了。總是有人說：“反正他那么大度，也不會介意啦。”

一個大雪紛飛的早晨，教導主任一大早就組織值日生去校園里清掃積雪。

柳小樂是當天的值日生，他的搭檔是一向不善言辭的男生李韻。那天我剛走進校門，就聽見前面?zhèn)鱽硎煜さ募饨新暋Ｗ屑氁豢矗前矟崱Ｋ@恐地睜大眼睛，任由單車在結冰的坡路上迅速地滑行著——單車失去了控制。只見正在掃雪的柳小樂毫不猶豫地將掃帚扔到一邊，迎面朝著安潔沖過去，抓住了車把。李韻也跑過去，從后面抓著車座。但因為慣性太大，柳小樂在冰面上連退了好幾步。

安潔沒有受傷，不過柳小樂左手的食指被車把卡了一下，流血了。回到教室，大家都圍過去問他疼不疼，他撓了撓腦袋，耍帥般說：“傷痕是男人的勛章嘛。”大家都被他的耍寶逗笑了。

在同桌的陪伴下，柳小樂趁課間去學校醫(yī)務室做了簡單的包扎就回來上課了。以他的性格，當然不會顧影自憐。于是沒過幾天，大家也就忘了這件事。如果不是學期末的投票，說不定大家再也不會有機會想起它了。

期末考試之前，學校進行優(yōu)秀學生評選，其中有一項是“優(yōu)秀品行”獎，每個班只有一個名額。那時候，大家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柳小樂和李韻救安潔的事。

因為只有一個名額，大家都有點苦惱。每個人都知道，安潔安然無恙，多虧了柳小樂。雖然他嘻嘻哈哈，不好意思承認，但如果不是他這么快出手相救，安潔一定會受傷。大家也知道，和柳小樂不同，李韻是一個沉默寡言、敏感又膽小的男生。他能去抓住女生的車子，說實話，我們都有點驚訝。

最后，李韻以10票的優(yōu)勢贏得了名額，連當事人安潔也選了他。

我也選了李韻。其實我很猶豫，想來想去，我覺得柳小樂就算失去了這個名額也不會太在意，他本來就是心胸開闊的男孩。可李韻不同，如果被大家忽視，說不定他會跑到角落里偷偷抹眼淚。我想這也是大部分人選李韻的原因。

放學的鈴聲響起時，老師宣布了投票結果。大家略帶歉意地看向柳小樂，他微微一笑，就像預料的那樣，看不出他在耿耿于懷。

收拾書包時，我若無其事地走過去問他：“沒事吧？”

柳小樂驚訝地抬起頭，吐吐舌頭，沖我做了一個鬼臉。他晶瑩的眼睛中帶著調(diào)皮，片刻前的驚訝消失殆盡。

果然是這樣，這家伙沒心沒肺的，當然不會有什么問題了。

“那還不快收拾書包？”我問。

柳小樂俏皮地撇撇嘴：“我是今天的值日生。”

我為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而慶幸，收拾好書包回家了。經(jīng)過學校外的冷飲店時，才想起鑰匙還放在課桌里，我只好原路返回。

回去時，教學樓的走廊里已經(jīng)非常安靜了。就快到達教室門口時，我透過窗戶看到了柳小樂的身影。他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看起來無精打采，和平時判若兩人。那一向神采奕奕的臉頰上有著一絲說不出的悲傷，顯得他有些孤單。為了不被他發(fā)現(xiàn)，我趕緊貼近墻壁，躲進了窗戶的陰影里。

我忍不住趴在墻角，悄悄往教室里探頭看去。只見柳小樂抬起頭，目不斜視地看著黑板，眼睛異常明亮。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那是猶豫的淚珠在眼眶里打轉的緣故。那時候我突然明白了。我感到一陣心痛，因為我做了錯誤的選擇還自鳴得意，就像大部分人一樣。他大概只是裝作刀槍不入的樣子，并不是真的刀槍不入。

淚珠在柳小樂那雙大眼睛里轉動，終究沒有落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抬起略帶點嬰兒肥的下巴，眨巴了幾下眼睛，抿抿嘴角試著微笑。他攥緊拳頭搖了一下，那是他平時給自己和朋友打氣時的招牌動作。

我悄聲快步地離開了走廊。

時至今日，我仍然記得那個含淚的微笑。

后來我才聽說，當時柳小樂在準備申請澳大利亞的一所中學，也許那個獎項對他來說會有幫助。他原本就成績優(yōu)秀，大概對于重視社會活動的外國學校來說，一份品行證明會令他的簡歷錦上添花吧。但他在投票之前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不久之后的一天，放學時下雨了。那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陣雨，很多人沒帶傘，柳小樂也是。他推掉了好幾次“共撐一把傘”的邀約，把機會讓給了女孩子。

一眨眼的工夫，陣雨變成了毛毛細雨，柳小樂一個人走出了教室。我快步追上他，不由分說地把雨傘罩在他的頭頂。

因為那一天我明白了，并非堅強的男孩就不需要雨傘，并非心胸開闊的男孩就不需要慰藉，只是他舍得委屈自己。即使是世界上最堅強的男孩也會落淚，只是他明白——人生是一個含淚的微笑。

（摘自《知心姐姐·親子共讀版》2018年第9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