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的高度

馮歡

米歇爾·派卓西安尼，法國爵士樂鋼琴大師，世界鋼琴史上最著名的“小巨人”。因為罹患成骨不全癥，終其一生，他的身高不及一米。

他的整個童年都在家中度過，陪伴他的除了父母和兩個哥哥，還有和吉他手父親每天在一起排練的爵士樂隊。七歲那年，他看了一場鋼琴音樂會，著迷到神魂顛倒。當父親把那架八十八鍵的鋼琴抬進家時，他爬上鋼琴凳，完整地演奏出一首父親常聽的爵士曲。從音準到節奏，沒有絲毫差錯。

此后，他每天練琴十幾個小時，從古典到爵士，堅持了七年。

米歇爾的第一次登臺很有戲劇性。1979年，爵士小號大師克拉克·泰瑞和他的樂隊在歐洲巡演。在法國克里烏斯克拉的音樂節上，臺下人山人海的觀眾等待著，樂隊的鍵盤手卻遲遲未到場。泰瑞在獨奏了幾首單曲后向臺下問道：“有沒有人可以替代我們的鍵盤手？”十七歲的他由父親抱著上了臺，他坐在鋼琴凳上就像個五六歲的孩子。

泰瑞無奈地笑道：“那我們就來一首兒童歌曲吧。”泰瑞吹了幾個簡單的音符，沒想到米歇爾卻即興演奏起來。他不僅熟知泰瑞的每首曲子，更會在原有版本的基礎上發揮，臺上臺下沸騰了。

不計其數的經紀人和爵士樂大師向這顆新星發出邀請，希望與他合作。然而，父親以健康問題為由拒絕他外出。那時，他的病情正逐漸惡化，雙腿僵直，無法自由行走。但是如果不走上舞臺，他將永遠只是一個被鎖在屋子里的侏儒。

紅極全球的爵士鼓手洛馬諾成了他的伯樂，每隔幾天，洛馬諾就來他家一次，勸說米歇爾的父親給予這個小天才最大的自由。從巴黎到紐約，他在十幾年的時間里紅遍了全球。他像對待古典音樂一樣嚴謹、精準地演奏爵士，用那雙張開不到一個八度琴鍵寬度的小手奏出如陀螺般回旋不已的生命力。仔細看他現場演出的DVD，不難發現，他的左手已經變形，手掌、手腕都往內傾斜，甚至爬上鋼琴凳都那么不易。他說：“觀眾第一次來聽我演奏，常常是基于好奇。但大部分人會再來，那就純粹是為了聽我的音樂了。如果我真的高大，那也是矮小成全的。”

無數的邀約，一年二百二十場音樂會，打破爵士唱片紀錄的數十萬張的銷售量……他創造了奇跡，也是二十世紀最后二十年間爵士樂王國最珍貴的記憶。聲譽如日中天之際，他仍每天堅持練琴，直到在鋼琴上折斷指骨，乃至死神降臨。1999年1月6日，他因肺炎病逝于紐約曼哈頓，享年三十七歲。

【原載《三月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