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惠怡


摘?要:“人人都有麥克風”的互聯網時代,采編權的下放讓新媒體平臺成為傳播的重要端口。微信公眾號、微博等自媒體傳播速度快、范圍廣、互動性強的特性使其成為爆料的窗口。新聞事業的作用之一在于傳播知識、正確引導人民思想。面對社會沖突事件時,情緒化的新聞失范表達將誤導受眾,媒介審判等失范行為甚至會引發輿論風暴。新聞工作者應以解決問題的心態看待社會沖突,正確地運用情緒、引導輿論。
關鍵詞:情緒;新媒體;江歌案;媒介失范
中圖分類號:G2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19)05-0073-04
2017年11月,“江歌案”成為全民討論的熱點。媒體的報道讓這個發生于2016年11月的“東京女留學生被害案”重回公眾視線,隨后的一系列二次報道點燃了網民的情緒,引發了輿論風暴。隨著2017年底日本方面對陳世峰進行了最后的判決,“江歌案”的熱度逐漸降低,這一“爆點事件”變成了“案例”,出現在其他事件的相關報道中。
“江歌案”等涉及道德、人性、法律的命案事件發生后,一部分自媒體都成為網絡輿論場中的意見領袖,有意或無意地引導著受眾的情緒。其中“咪蒙”公眾號最早發出帶有情緒引導性的文章,點燃網民的怒火。2019年2月1日“咪蒙”因媒介失范而被關停,不禁讓筆者反思新媒體環境中新聞工作者的行為規范。如何更好地管理情緒、運用情緒是新聞工作者在“人人都有麥克風”的新媒體時代需要思考的問題。
一、研究范圍
隨著互聯網的飛速發展,以網絡平臺為依托的新媒體成為人們獲取新聞信息,了解社會時事的重要載體。新媒體具有時效性極強、互動性強、媒介形式多樣的特點,使其具有傳播速度快、范圍廣、參與度高的傳播效果。這種“快”“廣”“熱議”有時也會成為潛在隱患,如果再加上情緒的促動,或將出現網絡暴力、輿論風暴等負面現象。
選取媒體報道進行研讀,從文本出發關注媒體的情緒及其表達方式。綜合分析“新京報網”“澎湃新聞” 在2016年11月至2019年1月期間的相關報道。(如表1所示)
通過關鍵詞搜索“江歌”“江歌案”,可以發現與之相關的新聞分為4類:第一,最新消息報道,關于最新的案情、法庭給出的事實等,不帶有感情色彩;第二,從法律角度對“江歌案”進行分析,法律知識普及的作用顯著;第三,以“江歌案”中錯綜復雜的關系為依托,從法律與道德的關系、人性等角度展開討論;第四, “江歌案”作為一個案例出現在其他主題的文章中。
二、研究發現及結論
(一)自媒體平臺情緒傾向明顯,傳統媒體所屬的、所管轄的新媒體平臺情緒較為溫和??澎湃新聞的相關報道有48.33%持有中性情緒態度,10%略傾向于江歌母親,沒有文章語言過激或具有極強的偏見指向。(如表2所示)
自媒體發出的文章持有較為極端的負面情緒,聲討劉鑫,以一種直白的、情緒化的文字傳遞著作者個人的情感傾向。
(二)媒體的三種情緒導向
第一種是媒體表達對江歌母親的理解與同情,移情效應下帶動受眾對江歌母親的人文關懷。站在別人的立場思考問題,深入他人的主觀世界,了解他人的感受,這樣的心理過程即為移情[1]。媒體在對江歌母親的報道中體現出對其的關心。此類報道及網民內心的正義感、同情心促使他們在江歌母親個人微博中留下暖心的話語。一定程度上,這是一種正向的情緒影響。
第二種是媒體對劉鑫的批判撬動受眾的樸素正義觀,導致受眾精神充血,進而發展為對劉鑫的全民討伐。自媒體公眾號使用“帶血餛飩”“閨蜜擋刀”“殺人償命”等偏激的字眼,內容上使用具有極端情緒的詞語對劉鑫進行批判,進而帶來一場對劉鑫的網絡暴力。真相還在路上,各種評論、情感營銷就洶涌而來。
第三種是兇手陳世峰才是悲劇的起點,不希望陳世峰成為配角,媒體呼吁受眾進行理性思考,正視道德與法律的關系。傳統媒體的新媒體平臺(如新京報網)及新媒體(澎湃新聞)的評論欄目通過較為公正客觀的語言對“江歌案”及此前出現的輿論風暴進行評論,呼吁受眾要理性對事;同時輔以各類法律知識的補充,引導受眾跳脫出樸素正義觀驅動下的激動情緒,對此類事件進行客觀反思。
(三)媒體報道與情緒的關系
首先,媒體的情緒牽動著公眾的情緒,當形成一致的情緒導向后,無論媒體還是受眾都將出現“一邊倒”的情緒綁架。
2017年11月14日和2017年12月11日是“江歌案”兩個最熱的輿論時間點,前者由新京報《局面》報道及“咪蒙”等一批公眾號的情感營銷帶來,后者是江歌案在日本宣判的時間點。
當全網處于討伐劉鑫的情緒之中,一切與之相反的情緒都會受到打壓。“咪蒙”公眾號文章《江歌劉鑫案:法律可以制裁兇手,但誰來制裁人性?》的跟帖評論中,批判劉鑫的有433條,支持咪蒙的有848條,這些評論大部分都得到了其他網友的“支持”回復;文章跟帖中有50條持理性聲音,這些評論鮮有人應和,甚至收到了謾罵[2]。
新媒體時代,人人都有話語權,都可以在互聯網平臺上進行交流,不免有些觀點會遭到質疑。一種情緒越來越突出、聲勢越來越大,隨之其他情緒的表達空間便會減少。在“咪蒙”文章的情緒導引下,受眾逐漸發出了同一種聲音。
其次,樸素的正義感具有局限性,公正的審判來源于法律,媒體的選擇性報道導致受眾對新聞事實的認識比較片面。
看到江歌母親的悲痛,聽聞劉鑫的“無情”,網友們群情激憤是可以理解的。樸素的正義感讓我們看到不公之事想去為弱者伸張正義。但需要注意,讀者所看到的信息并不一定就是事實,從事實到讀者之間還存在著媒體這一“把關人”。媒體會出于諸多原因對事實進行篩選、包裝、加工,將符合本媒體初衷的稿件提供給讀者。
樸素的正義感并非現代法治之全部。現代法治講究真憑實據,也強調程序正義,所以即使是輿論普遍支持下的樸素正義感,最終也未必能真正抵達真相和法治。有時候,兩者甚至背道而馳。
值得注意的是,“江歌案”的刑事案件主體是江歌、陳世峰,而媒體、受眾關注的重點卻集中于江歌母親和劉鑫。自媒體的情感營銷軟文點燃了受眾的情緒,但此時受眾基于片面信息的、非理性的情緒很難形成良性影響,負面情緒的累積對于社會心態的調整鮮有積極作用。
最后,從新聞業務角度看,在該案件的報道中,講故事的高質量特稿偏少,媒體在“引導受眾進行理性思考,從而引導情緒”方面有所缺失,自媒體軟文對受眾情緒影響力大。
特稿以講故事為特征,可以對受眾起到有效的引導作用[3]。在澎湃新聞60件相關新聞作品中,僅有2件特稿作品;在新京報網的20件相關新聞作品中,無特稿作品。不可否認,消息、評論、知識科普對于受眾來說都是有幫助的,但這些稿件在敘事、打動讀者、移情方面的效果遜于特稿。當自媒體的軟文成為引導、引領受眾情緒的主角時,優秀傳統媒體的新媒體平臺應該做出相應調整來改變這種單一的、不均衡的、不良性的現狀。
三、思考及建議
(一)意見領袖務必守住底線,切忌情感營銷??出自傳統媒體之手的《局面》基本秉承了新聞報道的平衡、客觀、中立原則,堅持采訪、報道兩方的觀點,既有江歌母親的控訴,也有劉鑫的說明和回應。《局面》欄目負責人王志安為了平衡真相、找到劉鑫,廢了不少周折。當兩方的觀點均呈現在網上時,其他媒體(含自媒體)和受眾的神經受到了刺激,一些追求流量的自媒體發現了熱點,一系列“吃人”式的報道開始出現,這些報道在消息來源方面是不全面的。
對于追求流量的自媒體而言,對真相的生產和消費是一定范圍內的可控的經濟行為。蹭熱點常常會給自媒體帶來不少的收益。“咪蒙”團隊除了《劉鑫江歌案:法律可以制裁兇手,但誰來制裁人性?》閱讀點贊都在10萬以上外,其運營的“才華有限青年”公眾號一篇文章閱讀量也達到10萬+,選題互相配合補充,進一步聚攏流量。用文章吸引眼球、賺取收益無可厚非,但當介入社會問題、公共議題等易引起輿論風暴的事件時,自媒體應該注意守住客觀、追求真相的底線。在關于“江歌案”的報道中,自媒體制造了網絡暴力,帶來了輿論暴力,導致網民群情激憤。
公眾號“咪蒙”具有評論性質的文章《劉鑫江歌案:法律可以制裁兇手,但誰來制裁人性?》從已曝出的事實中拎出一個人所有的惡做主線,再圍繞這條主線渲染另一個人極度的悲,這種雙向情緒化的加持寫作,容易激發片面的情緒。這種敘事是不妥的,如果只是私人觀點那么無可厚非;然而當這樣的文章出現在網絡平臺上,且出自有上萬粉絲的“大V”之手,就會激化矛盾、煽動網民情緒。
當新媒體“大V”成為某一時期的意見領袖,其影響力不可小覷。筆者認為新媒體平臺中的各家媒體在選題層面,應避免預設立場;在敘事層面,應該做到完整、全面、客觀,以事實為依據、以陳述完整事實為前提,而不要讓觀點、猜測先行;在表述方面,文字平和、客觀,避免煽動性的口吻;在導向方面,禁止媒介審判行為和有意無意地制造網絡暴力。
自媒體應做到“社會守望、社會良知”、積極引導社會輿論、促進社會心態正向發展,以觀察者姿態出現、呈現平衡的觀點或許是具有可操作性的基本要求。
(二)選題不應預設立場,切入點應該避開模糊的事實??《局面》選擇江歌母親與劉鑫之間的對話作為切入點,采訪了兩方的觀點,想要呈現的就是一種平衡、全面的視角(見王志安記者手記)。然而,聚焦于江歌母親和劉鑫兩人的關系,是否關注了本案的重點?是否可以實現“促進溝通”的初衷?
在尚未有官方給出案情細節前,“劉鑫是否將江歌推出門外并關上了房門”“刀究竟是誰的”這些都沒有事實依據。在事實尚不清楚時,人們很容易進行猜測;而猜測就容易導致不實信息,甚至帶來輿論暴力。輿論暴力一旦出現便聲勢浩大,剎不住車。
筆者認為這一選題被二次傳播后,很容易讓人陷入并無可靠根據的預判中:劉鑫不積極回應,對江歌母親避而不見;江歌母親“痛,除了痛沒有別的”的哭訴更加劇了網民對劉鑫的“恨”。自媒體大V看過《局面》后,并沒有把劉鑫的聲音進行重現,而是從兩方的對話中摘取了可以激起網民情緒的部分,或許有意地制造了輿論暴力。微博@全民話題甚至發出了“該不該用網絡暴力懲罰一個人”的微博投票。
或許《局面》的選題切入點在證據未全下有些不合時宜,激動的網民卻觀點先行。作為涉及案件核心人員的報道,《局面》或許在一開始就引偏了關注點,人們很少再關注本案的兇手陳世峰,而是在兩個受害者之間糾纏。
(三)媒體的表現應該以呈現事實為目的,不應故意制造沖突爆點??越具有沖突性、戲劇性的情節會吸引越多的眼球。但筆者認為,媒體在采訪、寫作中不應刻意制造不必要的沖突點,獵奇、看戲的心態并不合適。
在圖片新聞報道方面,江歌母親的悲情是可以觸動受眾的,但如果媒體一味地追求悲情、渲染悲情,筆者認為在圖片敘事角度就有失偏頗。
發生社會惡性事件,新媒體平臺往往成為爆發點,引起輿論風暴,其中夾雜著謾罵、批評、道德審判、輿論審判、故意嘩眾取寵的與大眾主流觀點相悖小眾的“奇葩”觀點。這種在網絡平臺上的輿論缺乏理性思考,其提供者更多是在跟風、湊熱點,這種碎片化的輿論很難和嚴肅討論進行有機對話。正因此,輿論的狂熱、極端的情緒很難對理性思考、合理解決問題提供有力的幫助。
偏激的情緒和輿論暴力一旦產生,連始作俑者都很難再有效地把控其發展方向。新媒體平臺的大V們應該更有責任意識和媒介素養,對自己發布的內容負責,對公眾的知情權負責,對社會輿論的穩定負責。
“江歌案”從輿論的風口回歸平常,公眾的情緒也從群情激憤緩和為理性看待。媒體如何發聲牽動著萬千網民受眾的情緒與心態。
網絡上有爭議的新聞事件大肆傳播,是對線下真實生活中民眾普遍焦慮情緒的反映。中國社會正經歷大規模的城市化、人口遷移、科技和知識的更新,以及從傳統的熟人社會到現今的商業契約下的陌生人社會的轉型[4]。在這陣痛的轉型過程中,受眾是焦慮、心有懷疑的。新聞媒體是輿論的載體,也是輿論的“放大鏡”,經過新聞媒介廣泛傳播的意見,往往會成為社會輿論的主流。
在人人都有麥克風的新媒體時代,以什么樣的情緒、態度、口吻發聲都是新聞工作者需要思考的問題。新媒體只是一種手段,新聞媒體的職責、職業操守是不變的。新聞工作者自身應該以客觀、公正、包容的心態來觀察、了解、報道周圍的事物;盡量以客觀、正面的情緒來感染、引導受眾。傳統媒體也應該把握新媒體平臺的機遇,積極將其觸角發展至快速傳播、影響力大的新媒體平臺,從而更好地為社會情緒問題、社會心態的升級助力。
參考文獻:
[1]?劉俊升,周穎.移情的心理機制及其影響因素概述[J].心理科學,2008(7):917.
[2]?郭佳玉.從“江歌劉鑫案”看網絡新聞評論的輿論引導作用——以《咪蒙》和《新京報》報道為例[J].西部廣播電視,2018(4):22.
[3]?周逵,顧小雨.非虛構寫作的新聞實踐雨敘事特點[J].新聞與寫作,2016(12):84
[4]?何凌南.微信謠言傳播特征于受眾心理機制分析.中國新媒體發展報告(2016年版)藍皮書[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6:104.
[責任編輯:楊楚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