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著看小說

閆晗

王安憶在《小說與我》里講過她在大學里開設的創意寫作課，她會引導學生挑一個開頭，然后接著設計合理的故事情節。開頭如同《紅樓夢》里王熙鳳那句“一夜北風緊”那樣，要有足夠的展開空間。

比如，設定一座房子的后院里挖出一只箱子，女主人有一段舊情，為了平衡情節和人物，大家決定給她的先生也安排一段“婚外情”。這段感情怎樣發生才合情合理，并且不能被妻子知道？學生們開始了頭腦風暴，上班族的人脈圈子并不大，生活規律，兩點一線，外遇對象不能是同事，不能是鄰居，最終討論的結果是——兩人搭順風車認識的。短短一程，有怎樣的閑聊和碰撞才能讓兩個陌生人產生情愫？一個人到中年的男人，會被什么樣的人吸引？安排還得不落俗套，有怦然心動的瞬間，看起來像愛情的模樣。

通過寫作課我發現，小說創作中有些情節居然是由“倒推”得來的。好的作品需要大量的知識儲備，比如發生某個情節時，必須結合主人公的年齡、身份、成長背景，才能給出合適的反應，出生年份不同，思想觀念和經歷的事情也不一樣。各有各的故事和思維、語言，才是厲害的作品。

聯想到《水滸傳》，小說的設定是最終有108個好漢上了梁山，那么他們這個行為各自是怎樣實現的呢？書中安排得十分精彩而合理。晁蓋、吳用等七人劫了梁中書送給老丈人蔡京的生辰綱，他們一伙雖然得了手，但這宗大劫案還是留下蛛絲馬跡，被迅速破獲。七人得了宋江的報信避禍逃走，于是上了梁山，并且借林沖之手殺了梁山上的舊頭領王倫，晁蓋成為梁山泊的新一任首領。

后來也上了梁山的朱仝、雷橫此刻扮演了捉拿晁蓋們的角色。他們是衙門中人，并沒有因故意放走賊寇被告發而一起上山，因為這兩個人在后面還有別的作用，作者想得周到，讓兩人留下，才能推動后面讓宋江逃脫的情節。后來雷橫失手打死了知府的相好，朱仝私放了雷橫而獲罪，最終都上了梁山。

至于武松，或許是安排他為兄長報仇而殺人，入獄后又有其他蒙冤際遇，才有上梁山的可能。潘金蓮的故事則更加巧妙，她關窗戶放下簾子，叉竿意外打到西門慶的頭上與其相識。更妙的是，早早放下簾子這一建議是武松提的——他曾叮囑哥哥小心門戶，每天少做炊餅早賣早回家。而潘金蓮的出軌，又多少有些出于對武松的愛情得不到回應的憤恨與自暴自棄。環環相扣，互為因果，寫得極精彩。

“倒著看”的方法也能用于分析小說人物的名字。金庸小說《天龍八部》里，阿朱和阿紫的媽媽名叫阮星竹，這個名字容易讓人聯想到星眸竹腰的女子。如果倒著推理，金庸未必不是想塑造一個星眸竹腰的美女，才取了“阮星竹”這樣貼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