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什么和什么

張曉風

她的手輕輕地搭在方向盤上，外面下著小雨。收音機正轉到一個不知臺名的臺上，流淌出來的是安靜討好的古典小提琴曲。

前面是隧道，車流如水，匯集入洞。

“各位親愛的聽眾，人生最重要的事其實只有兩件，那就是……”

主持人的聲音向來飽滿洪亮，何況她正在義正詞嚴地宣布這項真理。

她其實也愿意聽聽這項真理，可是，這里是隧道，全程五百米，要四十秒鐘才走得出去，隧道里面信號斷了，收音機只會嗡嗡地響。她忽然煩起來，到底是哪兩項呢？要猜，也真累人，是“物質與精神”嗎？是“身與心”嗎？是“愛情與面包”嗎？是“生與死”嗎？或“愛與被愛”嗎？隧道里不能倒車，否則她真想倒車出去聽完那段話再進來。

隧道走完了，聲音重新出現，是音樂。她早料到四十秒太久，按一分鐘二百字的播報速度來說，播音員已經說了一百三十個字了。一百三十字，什么人生道理不都給她說完了嗎？

她努力去聽音樂，心里想，也許剛才那段話是這段音樂的引言，如果知道這段音樂，說不定就可以猜出前面那段話了。

音樂居然是《彼得與狼》——這當然不會是答案。

依她的個性，她知道自己會怎么做。她會接著聽下去，一直聽到主持人播報他們電臺和節目的名字，然后，打電話去追問漏聽的那一段，主持人想必也很樂意回答。

可是，有必要嗎？四十歲的人了，還要知道人生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和什么”嗎？她伸手關上了收音機。雨大了，她按下雨刷開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