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文明
擁有得天獨厚的生物多樣性,是大自然對于云南的饋贈,守護好這個豐富珍貴的美麗家園,是云南的責任和義務。
望著象群慢慢遠去的背影,趙平長舒一口氣。給云南省勐海縣勐阿鎮的野象監測員發完預警信息,他轉身回村。
跟蹤野象,是趙平工作的日常。在云南,有野象活動的區域,幾乎都活躍著野象監測員的身影。
野象暫時離開了勐往鄉,趙平要趁著野象不在的這段難得的間隙,去核實村里的“象災”情況。
亞洲象是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列為瀕危物種。
1996年,趙平第一次見到野象群,興奮了好幾天。趙平說,早些年,村民點起火把吼叫驅趕,野象則一邊向人類發出威脅警報,一邊慢慢走回叢林;慢慢地,野象發現人類并不會真正傷害它們,反而開始反擊人類。
“林子還是那片林子,但是象多了,林子里食物不夠,野象被逼無奈才出來。”趙平說。他2011年開始做野象監測員時,在勐往鄉活動的野象一共有11頭,今年這群象已經有了15頭,還有4頭獨象在象群周邊游逛。
勐往象群是云南野生亞洲象種群的縮影。30年間,云南的野象從低谷時的180只左右增加到了300只左右。對于兩年多才生一胎的亞洲象來說,這樣的增長并不容易,這來源于當地持續開展的保護工作。
西雙版納的野象并不僅僅在我國境內遷徙。2006年以來,中國老撾雙方通過多年合作,在邊境一線建立了“中老跨境生物多樣性聯合保護區域”,開創了建設生物多樣性保護網絡、構建生態廊道、開創國際合作的新局面。
“我見過的象群都有幼象,說明我國野生亞洲象數量已經進入平穩恢復、逐漸增加階段。”西雙版納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護局科學研究所正高級工程師郭賢明說,如今,亞洲象的棲息地逐漸退化或消失,亞洲象可以吃的草本植物減少,對人類種植的高能量農作物和經濟植物依賴越來越大。
這樣的現象不止出現在勐海縣。調查顯示,超過六成的亞洲象生活在自然保護區外。
趙平也說不清楚野象光顧勐往鄉,自己到底是高興還是悲傷。專家說亞洲象是“旗艦物種”,有野象說明家鄉生態不錯。然而,望著被野象踐踏采食過的田地,讓人實在高興不起來。趙平說,這兩年政府開展野生動物肇事補償,盡管補償標準不算高,可總算給村民有了個說法。
為避免野象傷人,云南有過不少嘗試:建防象圍欄、挖防象溝,但是在高智商的野象面前,這些措施都以失敗告終。
野象來勐往鄉時,趙平幾乎隔兩三個小時就要去看一眼,生怕它們闖禍。發現大象靠近村寨或有人員活動的地區時,他就通過手機APP或短信提示群眾。
做野象“跟班”8年,趙平已經熟悉了野象的活動時間和路線,但是,近距離跟蹤象群并不輕松,“抬鼻子、豎耳朵、翹尾巴,這就表示它要攻擊人了,得趕緊跑”。
“最近的一次,警戒象離我就6米!”他說。那次,一位村民跑來說自己剛騎著摩托車在村子附近遇到了象群,丟下摩托車跑回了村子,問他能否幫忙把摩托車找回來。為避免正面遭遇野象,趙平抄小路去查看,誰知正好遇上為象群放哨的警戒象。“幸好我反應快,撒腿跑了20多米才撿回條命。”他后怕地說,野象轉身回去將摩托車踩了個稀爛。
這兩年,趙平的工作比以前安全了些。2018年,勐海縣建立第一個縣級亞洲象監測預警平臺,無人機結合地面人員跟蹤,實現了對亞洲象監測的實時信息傳輸和及時預警。
不過,在勐海縣亞洲象預警中心工作的鄭璇表示,趙平這樣的人工監測員依然不可或缺,“森林里的情況太復雜,枝葉茂密,小型無人機受損也比較多”。
“目前我國亞洲象的數量雖有增長,但仍然很稀少。”郭賢明表示,歷史上,亞洲象從我國黃河流域退到偏居祖國西南一隅,如果不是強有力的保護,它們有可能會在中國境內消失。
郭賢明說,保護旗艦物種亞洲象的同時,實際上也保護了亞洲象活動區域內的其他物種。在為亞洲象建設的食物源基地,麂子、馬鹿也頻繁造訪,連多年未發現的印度野牛也留下了清晰的影像資料,“亞洲象的遷徙通道,也成為其他動物的活動通道;保護了植被,食草動物數量增加,又為食肉動物提供了足夠食物。保護好亞洲象,也就維護了整個生態系統的平衡。”郭賢明說。
3月底,云南會澤黑頸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已送走了今年最后一批越冬黑頸鶴。清晨霧靄中,一群人卻依然在念湖的湖心鳥島忙碌。其中,一位穿沖鋒衣的姑娘格外顯眼,犁地、施肥,農活做得十分嫻熟。她叫袁嶸,是會澤黑頸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的工作人員。
出生于1986年的袁嶸,年紀雖不大,卻已是保護區的“老人”。
“又平安度過一冬!”趁著伸腰歇一歇的工夫,袁嶸聊起了保護區的鳥,“飛得那么囂張,一看就是斑頭雁;屁股一扭一扭的,是骨頂雞;一頭扎水里的是魚鷹。當然,最優雅的還要屬黑頸鶴。”
“來不過九月九,去不過三月三”,不過袁嶸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保護區是為黑頸鶴設立的,但保護的可不止黑頸鶴,現在保護區內少說還有1萬多只候鳥。”袁嶸介紹,經過會澤黑頸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30多年的努力,保護區內自然生態呈現恢復、發展趨勢,主要保護對象黑頸鶴數量穩中有升,從保護之初1986年的21只發展到了目前的800多只。灰鶴占全省重要濕地灰鶴數量的78%,斑頭雁、赤麻鴨也都占到全省這兩種鳥類的一半以上。
令人驚訝的是,很長一段時間內,保護這3萬多只鳥的只有7名工作人員,其中6位都是女性。而人均巡護面積達1800余公頃,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
3萬只鳥的背后,是整個保護區生態的改善。袁嶸說:“5000多畝濕地、3000多畝草地,水濱的水生植物和湖心的鳥島,為黑頸鶴提供了豐富的食物。”而在保護區周邊,曾經被隨意丟棄排放的生活垃圾和污水,如今也被統一收集處理。
有人說,在這里,待著就是一種奉獻。可袁嶸和同事們的工作,絕不只是待著。最初管理局沒有巡邏車,他們就雇村民騎摩托車帶他們巡護,“黑頸鶴起得早,我們都是6點來鐘趕在黑頸鶴起飛前出發,盡管穿著棉服、打著綁腿,冷風還是直往衣服里灌,沿湖一圈,回來得一個小時才能暖和過來”。
如今,順著袁嶸的目光望去,大壩、棧道、越野車等設施設備,早已一應俱全。
巡護回來的路上,袁嶸不時與遇見的村民打招呼。“以前水庫這里其實是條河,后來筑起水壩才有了躍進水庫,濕地面積擴大又引來黑頸鶴等候鳥。拍照的人多了,人們就給這座躍進水庫起名叫念湖。”袁嶸說,會澤黑頸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是先有人,后有水庫,再有的鶴,最后才建立的自然保護區。
“保護鶴的關鍵,是做好人的工作。”袁嶸說,與別的保護區多處于荒郊野嶺不同,會澤黑頸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與人生活的區域高度重合,涉及兩個鄉鎮、兩萬余人,人類活動頻繁,但人鶴和諧相處的場景卻隨處可見。
“幾乎每年都會有老鄉給我們送鶴。”袁嶸說,黑頸鶴每年來的時候會澤多霧,鶴有趨光性,看不清方向,很容易飛到老鄉家去。有只鶴掉進了一戶老鄉煮豬食的大鍋里,農戶聽到動靜幫鶴脫險;也有早起的農戶,發現鶴落在了淺水區,冒著刺骨的嚴寒把鶴救上來……
有一次,一只鶴不小心落到農戶院子里,因為害怕又誤打誤撞進了客廳、鉆進了臥室,抓破了棉被,把棉絮弄得到處都是。怕鶴受傷,那家人費盡周折抓住鶴后,抱著送到了管理局。
“有時候我們處理不了,得把鳥送到昆明。”袁嶸說,并不是每次救助都會成功,遇到有鳥沒救過來,他們都要難過好幾天。
“起初,我們進村入戶做宣傳,老鄉不理睬。后來,我們把宣傳標語印在掛歷、紙牌上,發給村民,大家接受度才慢慢提高。”袁嶸說,保護黑頸鶴已經成為會澤人的自覺,“現在我們去村民家,老百姓第一句話就是我們不打鶴,但是洋芋損失有點大”。
不過,保護水鳥也并非總是一帆風順。前不久,有位當地客棧的老板擅自帶領游客進入濕地,袁嶸勸阻時客棧老板態度蠻橫,后來警察出面才平息紛爭。“這只是個例。”袁嶸說,靠著當地群眾的配合,保護區從成立至今,從未發生一樁打獵鳥事件。
不過,僅僅是沒人故意傷鶴遠遠不夠。要真正保護好鶴,必須要更加了解鶴。
“以往了解鳥類遷徙只能靠環志,現在有了GPS衛星跟蹤,可以精準記錄。”袁嶸表示,從被動保護到主動研究,說起來容易,但真要落到實處,離不開科技的進步。
在管理局辦公室,袁嶸熟練地操作著電腦,如今,足不出戶,他們就能實現對保護區絕大多數區域的巡視。“我們的視頻監控比不少攝影愛好者的照片還清晰!”袁嶸指著高清視頻監控介紹,目前管理局在大橋和長海子兩個保護片區已有20余個視頻監控點,率先在云南省的自然保護區中建起了“高清化、網絡化、智能化”的視頻圖像監控系統,為保護區科學化管理和科研監測提供了有力保障。
“這套系統能更準確觀察和掌握主要集中覓食地的鶴群及其他各類水禽的動態變化規律,如果有鳥類受傷能第一時間發現,要是有人擅闖保護區也能及時制止。”袁嶸說。
如今采集鳥類棲息信息要比以往容易得多。“以前不管天多冷,都要拿著紙和筆在戶外記錄觀測時間、溫度、海拔、鳥類數量等信息。有時候一陣大風把紙吹跑了,就全白忙活了。”袁嶸說,靠著與高校合作開發的智能空間管理系統,保護區實現了信息采集與信息共享的一體化,只需要利用手機、平板電腦等實現現場信息采集和拍照,就能實時掌握越冬水禽的分布及行為情況,極大提高了工作效率,“更重要的是,這些數據生成后會自動記錄、存儲,今后根據研究需要,可以隨時調取數據進行分析”。
如今,袁嶸和同事們依然要經常到野外。她說,雖有科技助力,但人不能偷懶。2019年,會澤黑頸鶴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護局迎來機構改革,編制擴充為35名。“人多了,很多之前沒有開展的工作都可以做了。”袁嶸期待地說。
多年來,云南通過加強瀕危物種的調查、保護、拯救和繁育,基本查清了全省分布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植物的分布、數量及棲息地狀況。通過開展瀕危物種繁育、野外巡護、棲息地恢復、野外回歸、增殖放流、執法檢查等措施,對瀕危野生動植物實施搶救性保護,實施了巧家五針松、華蓋木、滇池金線鲃、大理裂腹魚、黑頸鶴、雙角犀鳥、亞洲象、羚牛、滇金絲猴、西黑冠長臂猿等100多個珍稀、瀕危或特有物種的拯救、恢復和棲息地保護,一批野生動植物的人工繁育、種群恢復獲得成功,種群數量明顯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