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垃圾分類一道難解的題

文 / 本刊記者 王薇

人口稠密的地方形成了城市，而城市的發展催生了垃圾。人類邁入工業文明之后，垃圾規模更呈爆炸式增長。城市不斷運轉，每年有上億噸垃圾產生，多數高速發展中的中國城市無不遭受著“垃圾圍城”之痛。

一邊是不斷增長的城市經濟，一邊是難以處理的“垃圾巨獸”，人類恐怕不會想到，有一天會被“垃圾”這一城市文明的“附屬品”裹挾住前進的步伐。海量的城市垃圾像巨大又沉默的怪獸，其破碎的肢體隱匿在城市生活的各個角落里，看起來溫順謙恭，只在散發陣陣惡臭的露天垃圾處理場外才逐漸顯露其猙獰面目。

1983年3月，垃圾填埋導致北京三環路與四環路的環帶區上垃圾成堆，50平米以上的垃圾堆達4700多座，為突破重圍，北京市斥資23億元，才逐步攻陷了這座觸目驚心的“垃圾山群”。而30多年后的今天，“垃圾圍城”的城市數量有增無減，據統計，目前有超過2/3的城市被垃圾環帶包圍，垃圾累積堆存量逐年增加，侵占了大量土地的同時形成嚴重的二次污染，城鄉生態環境持續惡化的壓力不斷加大。

一 垃圾都去哪兒了？

人類每天都會制造大量的垃圾，小到呼吸廢氣、排泄排遺垃圾，大到工業建筑垃圾，各種資源被開采利用最終也形成垃圾。城市固體廢棄物主要包含生活垃圾、建筑垃圾、園林綠化垃圾、餐廚垃圾、工業廢物和醫療廢物，而其中與我們最密切相關的則是生活垃圾。

隨著人們生活方式的快速與便捷化，大量的外賣與快遞垃圾致使人均垃圾產量與日俱增。經過長期統計計算，每人每天產生的垃圾約為1公斤，一個月則產生30公斤垃圾。根據北京市常住人口約2400萬來計算，北京市的日垃圾量則為2.4萬噸。如果用垃圾清運車裝滿的話，2.4萬噸垃圾可以繞四環路（四環路全長65.3公里）一圈，而北京目前共有大小各級垃圾處理中心48家，即使馬力全開，全負荷運轉，也只能勉強處理掉這些垃圾。

《人民日報》海外版曾報道，2013年全國城市生活垃圾清運量為1.73億噸，如果堆在一起，可以堆出500多座百層高樓；廣州產生的生活垃圾兩天不處理就能堆到香港；北京每天產生的垃圾，如果用2.5噸的卡車裝載，能從天安門一直排到河北廊坊……海量的生活垃圾不僅大量占用著城市土地，并且不斷污染著空氣、水源，甚至埋下了疾病傳播的隱患。

而如此龐大的生活垃圾去往何處成了難以回避的城市問題。2009年底的廣東“連州國際攝影家年展”上，自由攝影師王久良曾以一組《垃圾圍城》的作品，獲得了“年度杰出藝術家金獎”。他鏡頭下的北京“野火、濃煙，伴隨刺鼻難聞的氣味，數百米外的居民樓在灰色的煙霧中，曖昧地迎接清晨的到來。河邊是一片散發著臭味的垃圾場，白的、灰的、黑的……各色垃圾堆滿了。狂風怒卷，飛沙走石，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隨風飛舞，掛滿樹梢，飄進居民陽臺。在陽光的照射下，猶如千奇百怪的白幡，分外刺眼。只要你稍微留心，到處都會看到這樣可怖可憎的場景。”紀錄片里的場景并非與我們的現實生活相去甚遠，垃圾場是海量城市垃圾的最終歸宿，而這樣的垃圾場也幾乎司空見慣地出現在每個大城市里。

對于生活在城市的多數人來講，處理垃圾的過程僅僅是從自家小垃圾桶到進樓道、小區大垃圾桶，然后被清潔車運走的過程，而對于清潔車運走的“垃圾命運”一無所知，而所謂的環保意識也基本停留在“不隨地亂扔垃圾”與名存實亡的“垃圾分類”。

而現實是，城市中的垃圾必須要經過非常復雜的程序才能得到妥善處理。垃圾處理過程一般分為收集、運輸和末端處理三個階段：垃圾產生后，采用布置在各處的收集容器進行收集；收集好的垃圾用人工收集車或小型環保專用收集車運輸至垃圾轉運站；收集到轉運站的垃圾每天由專用密閉型垃圾車運輸至垃圾處理終端地點。垃圾終端處理有垃圾回收處理、循環利用、焚燒發電、衛生填埋、生化處理等多種方式，但無論哪種方式，都要符合減量化、資源化、無害化原則。

垃圾焚燒發電廠工作人員在操作巨型機械手臂抓取垃圾

粗放的垃圾終端處理代價巨大，如垃圾填埋雖然費用低、方法簡單，但大量消耗著土地資源，且對環境破壞巨大，垃圾填埋產生大量滲液，對土壤、地下水造成二次污染。隨著土地資源的減少和技術的進步，填埋式的垃圾處理方式不得不逐漸減少。

目前世界上的主要發達國家都將焚燒作為垃圾處理的首選。據了解，歐洲、美國、日本等發達國家和地區70%—90%的生活垃圾都是通過焚燒處理的。焚燒可以將垃圾減容90%，減量80%。近幾年，中國垃圾焚燒發電項目建設速度與規模也在不斷加快和擴大，垃圾焚燒處理打開了循環經濟之門。

二 正從選擇題變為必答題的垃圾分類

在多元的垃圾處理方式面前，人類逐漸意識到“分類”對于垃圾回收處理和循環利用的重要價值。常有人說，“垃圾是放錯地方的資源”，而生活垃圾無疑是最具潛力的“城市礦藏”。分類后，對于尚可使用的垃圾回收利用，不能直接使用的垃圾經過工業處理后再循環利用，而難以回收循環利用的垃圾則選擇傷害最小的科學方法進行處理。

2019年4月22日是第50個“世界地球日”，我國從2000年開始進行垃圾分類試點，至今已近20年，而垃圾分類也正在從日常生活中的“選擇題”變為“必答題”。

垃圾分類重在人人參與，但長期以來，生活垃圾的前端分類推行起來困難重重，困擾著多數地方垃圾分類工作的開展。去年4月份，浙江開始施行《浙江省城鎮生活垃圾分類管理辦法》。就在不久前，浙江省多個城市開出了關于垃圾分類的首張罰單。今年3月，浙江省海寧市綜合行政執法局工作人員在巡查中發現鴻翔科大置業有限公司某建設項目工地食堂產生的餐廚垃圾與其他生活垃圾、紙質快餐盒等混合投放在工地的三個垃圾桶中，執法人員現場發放了《責令整改通知書》，但該公司未在規定時間內進行整改，4月17日，浙江省海寧市綜合行政執法人員對該公司垃圾混投問題進行了1200元的處罰。

垃圾分類走進校園宣傳活動

這是浙江海寧市開出的首張垃圾分類處罰單，而今年，重慶、福州、上海、深圳等地區也已經或即將采用類似做法，出臺地方性垃圾分類法規或管理辦法。

上海將于2019年7月1日起開始施行《生活垃圾管理條例》，至此，上海將成為全國第二個對垃圾分類立法的城市，《上海市生活垃圾管理條例》也成為全國第一部經地方人大全會表決通過的垃圾管理地方性法規。《條例》確定上海市全市將生活垃圾分為可回收物、有害垃圾、濕垃圾、干垃圾四類，明確了產生生活垃圾的單位和個人是分類投放的責任主體，居民日常生活以外的餐廚垃圾應投放到專用的收集容器，房屋裝修中產生的廢棄物按建筑垃圾單獨投放。另外，《條例》規定，對未將生活垃圾分類投放的單位，可處以五千至五萬元的罰款，對個人可處以五十至二百元的罰款。

上海市綠化和市容管理局環衛處徐志平在接受采訪時說道：“處罰不是目的，我們希望大家能夠明確垃圾分類是法定的職責，我們每個單位、每個人，都應該依法履行好自己的義務。”

為使垃圾分類處理達到更好效果，上海市不斷完善著居民區垃圾分類投放點和垃圾箱房建設，以實現生活垃圾前端投放可追溯。在浦東新區金橋鎮的城市運行管理中心，社區的垃圾分類信息都被接入到了垃圾分類信息平臺，社區居民已經實現一戶一檔，便于更好地對垃圾分類情況進行指導。上海市徐匯區市容綠化局環衛管理科曹丹俊說：“一個小區如果戶均濕垃圾的分類量每天能達到0.3到0.4公斤，那么這個小區的分類是質量較好的，居民的發動面也是較廣的。如果戶均分類量小于0.3，則很有可能是這個小區的發動面還不夠廣泛，我們會針對性地把這個數據發給街道。”

這些數據是具體到某一樓某一戶的垃圾分類的情況，居民通過正常的垃圾分類，以及垃圾分類的質量獲得相應的積分。垃圾袋上有二維碼，通過追蹤溯源甚至可以精確到某一戶某一家，如果垃圾分類有問題，會進行點對點的宣傳教育。

居民垃圾分類意識的培養離不開教育和引導。為此，上海市通過黨員示范引領、多渠道全覆蓋宣傳等方式鼓勵居民積極參與垃圾分類。浦東新區金橋鎮垃圾分類宣傳員指出，“其實社區里應該會有一批優秀人員，他們的比例大概占20%左右，這一批人帶動起來之后，他其實可以帶動80%的人員，剩下的20%相對說來我們還是比較容易去幫助解決的。”

三 “無廢城市”的“性價比”難題

相比于垃圾分類仍處于“初級階段”的我國，國外許多國家的垃圾分類已經開展了很長時間。有些國家將垃圾分類作為學校教育的一部分，還有的國家甚至用將近一代人的時間來養成垃圾分類的習慣。

日本為了推行垃圾分類，直接將垃圾桶從街頭撤走，行人只能把垃圾帶回家分類處理，從源頭上杜絕民眾隨意丟棄垃圾的可能；居民需要在垃圾清運當天早晨8點前，將垃圾堆放到指定地，錯過時間就要再等一周到下周，而垃圾如果沒有被正確分類就會被拒收；大件垃圾如舊電視、舊冰箱等需要提前打電話給當地的垃圾管理科，不僅要約定回收時間，還要支付相應的費用。

當然，如果沒有相應的保障措施，這套分類體系的運轉效果一定會大打折扣。日本制定了《廢棄物處理法》，市民如違反規定亂扔垃圾，就會被拘捕并處以3萬~5萬日元的罰款。

日本政府編制印刷了非常詳細的垃圾分類手冊，這類手冊一般動輒三四十頁，附錄里甚至還有垃圾分類大辭典，居民們能夠按照五十音圖的順序檢索各品種垃圾的分類方法，保證處理垃圾時有據可循。而來自家庭、學校、社會全方位的影響也讓垃圾分類投放成為他們的自覺行為，如果有人未嚴格執行垃圾分類，則會受到社區其他人的輿論責備。

智能垃圾分類回收機

另外，作為全球科技中心的硅谷，也正通過科技的力量，幫助、倡導、同時踐行著“零浪費”的行動。2003年，舊金山制定了一個目標：力爭在2020年成為美國第一個零浪費的城市。立下這樣的目標其實并不容易，因為在20世紀80年代末時，舊金山90%的城市垃圾最后歸宿還是垃圾填埋場，當時每年大約產生90萬噸的垃圾。如今，舊金山已經實現了80%的垃圾（約150萬噸）回收再利用。這個數字，遠遠高于紐約的21%，更遠高于芝加哥的10%左右。

2009年，舊金山成為全美第一個通過《回收和堆肥處理》法律的城市，強制性要求企業和居民踐行垃圾分類。同時，禁止在藥店和超市中使用塑料袋，對塑料袋、聚苯乙烯泡沫等危害環境的產品進行收費。除此之外，舊金山還通過對垃圾清運費的調控來鼓勵居民減少生活垃圾：如果居民一個月內有一周無需清理垃圾，每月的垃圾清運費就有10%的折扣。如果一個月內有兩周無需清理垃圾桶，垃圾清運費就有20%的折扣。甚至，居民選擇更小容量的垃圾桶，垃圾清理費都可以減少。

回看國內，我國是世界上產生固體廢物量最大的國家。據相關數據顯示，我國固體廢物歷史堆存總量高達600億至700億噸，且每年新增固體廢物100億噸左右，固體廢物產生強度高、利用不充分。

2019年1月，國務院辦公廳印發了《“無廢城市”建設試點工作方案》，根據《方案》，國家于近日啟動了“無廢城市”試點篩選，60個城市競爭10個試點。“無廢城市”的核心是對固體廢物的綜合管理，涉及產品設計、產生、轉移、回收利用、處置等固體廢物全鏈條體系中的多個環節。

日本和舊金山幾近苛刻的“無廢城市”建設雖然效果顯著，但對于人口眾多的中國城市來講，卻有著不小的推行難度。“無廢城市”不能做成一項“虧本買賣”，經濟上必須可行。多數受訪專家在提到“無廢城市”時都提到了“性價比”問題。

同濟大學固體廢物處理與資源化研究所所長何品晶在接受采訪時指出，在垃圾回收階段，過去城市拾荒者發揮了重要作用，但也造成了廢金屬、廢棄飲料瓶等高價值或者易回收的廢物回收得多，而中低價值的廢物少人問津的現象，“人們往往做有利可圖的事情，這需要完善相關法律法規以及補貼、稅收等相關政策。”何品晶說，該行業效益與矛盾并存。他以飲料瓶為例，“瓶蓋、瓶身、商標是三種性質不同的廢物，如果要做到完全高效率的回收利用，就必須對三者分別回收處理，比如我們希望生產商提高商標易拆解性，但每個企業都希望把商標長久保留在瓶身上”。何品晶表示，建設“無廢城市”，如何提高和優化效益、追求高品質的廢物回收利用和精細化的管理值得思考，“這是一個長期的工程，先易后難，先在理念設計上思慮周全，不能著急，在落實推行時應堅決有力”。

社區增設分類垃圾桶，倡導居民環保意識

1月21日，中國工程院院士杜祥琬在解讀《試點工作方案》時說，“無廢城市”建設是全社會的綜合系統工程，需要政府、企業、公民等各個主體共同發力。“每個主體要承擔好自己的責任，要求經濟上可行，但不要做什么事先都考慮賺錢。”杜祥琬指出，政府要發揮引導作用，建立標準、做好監管、引導輿論。“推進‘無廢城市’建設，使提升固體廢物綜合管理水平與推進城市供給側改革相銜接，與城市建設和管理有機融合，將推動城市加快形成節約資源和保護環境的空間格局、產業結構、工業和農業生產方式、消費模式，提高城市綠色發展水平。提高城市生態環境質量，提升城市宜居水平具有重要意義。”

結語

人們在享受著大城市帶來的經濟福利時，自然也承擔著更多的城市負擔，“垃圾圍城”，是大城市粗放式經濟發展的代價之一，卻也是推進綠色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契機。正如杜祥琬院士所說，“從建設‘無廢城市’到最終走向‘無廢社會’，這將會帶來顯著的環境效益和經濟效益，更重要的是會帶來社會效益。”

2016年，西安市決定以十年為一個周期開展生活垃圾分類工作，并制定了《西安市城市生活垃圾分類體系規劃建設綱要2016 - 2025年)》，明確了西安生活垃圾的階段性重點任務，并于2016年選擇浐灞生態區開展生活垃圾分類試點工作，為全市探索經驗，從此開創了西安市“垃圾分類處理”的先河。2017年，出臺了《西安市生活垃圾分類三年行動方案》。2018年，印發了《西安市2018年城市生活垃圾分類實施方案》，并編制了《西安市生活垃圾分類指導手冊》《西安市生活垃圾分類收集容器設置規范》。

各種垃圾分類制度與方案的出臺都在不斷影響著西安居民對待垃圾的態度，同時推進著西安市創建文明城市的進程，但與上文提到的我國發達地區以及一些發達國家相比，西安市的“無廢城市”建設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然而無論“垃圾分類”是多么長期而富有挑戰性的工程，既已開弓箭，便無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