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臺銘，攪動臺灣政壇的“臺風”

孫立極

被福布斯排行榜評為臺灣首富的鴻海科技集團董事長郭臺銘，于4月17日正式宣布參選2020年臺灣地區領導人。正如高雄市長韓國瑜形容的那樣，“這個消息震動了島內人心”。

臺灣人常說：“如果想知道自己干過什么見不得人的事，那就參加一場選舉吧。”因為參選者的祖宗八代都會被競爭對手翻出來檢視幾遍。作為功成名就、富可敵國的企業家，郭臺銘為什么愿意出來蹚臺灣政治的這潭渾水呢？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距離2020年1月的選舉還有9個多月，派誰出馬，民進黨、國民黨各有各的煩惱。

對民進黨來說，蔡英文想尋求連任，卻遇到絕不退讓的前“行政院長”賴清德，“英德之戰”讓黨內焦慮不已。而國民黨這邊，前新北市長朱立倫、前“立法院長”王金平雖已宣布參選，呼聲最高的卻是高雄市長韓國瑜。剛剛就任4個月的韓國瑜如果參選，必須有過硬的理由才行，否則無法向高雄市民交代。此外，無黨籍的臺北市長柯文哲也對選舉虎視眈眈。臺灣政壇一時明槍暗箭齊飛。

在這樣的亂局中，郭臺銘宣布參選的過程也頗有戲劇性。4月16日，他預告最快兩天內宣布是否參選2020;17日上午，他到位于新北板橋的慈惠宮參拜媽祖，并進行擲筊（即通過擲簽獲得神明指示），儀式結束后對媒體表示，前幾天媽祖已托夢給他，“叫我一定要出來做一些事情”。

“媽祖托夢說”引發了不少民眾的異議，覺得不可思議。但在臺灣，媽祖的信徒眾多，不少人會把自己的一些重大決定和媽祖聯系起來，似乎顯得更有底氣。

板橋慈惠宮被稱為郭臺銘的發跡地，據說他的父親郭瑞齡曾在當地派出所當警員，由于暫無住處，全家人就擠在慈惠宮的廂房里，直到郭父調職才搬走。郭家因此對慈惠宮感激不盡，每年都來拜。

4月17日下午，拜完媽祖的郭臺銘來到國民黨中央黨部，出席了國民黨中常會，先接受國民黨主席吳敦義親頒的榮譽黨員狀，然后正式宣布參加國民黨黨內2020年“總統”選舉候選人初選。

2018年6月，在美國威斯康星州，美國總統特朗普與郭臺銘共同出席富士康在美國新工廠的動工儀式。

對很多人來說，郭臺銘的參選可謂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早在2015年，國民黨內2016年“大選”候選人難產，就有人建議提名郭臺銘;2017年，郝龍斌參選國民黨主席，還把力邀郭臺銘參選2020作為政見之一。不過，當時外界普遍認為，郭臺銘不可能置龐大事業、百萬員工于不顧，參選可能性微乎其微。郭臺銘本人也曾說，臺灣最不值得做的一項工作就是當“總統”，因為是害人的位置。

然而到了今年1月，郭臺銘突然開通臉書等網絡賬號，邀請公眾添加自己為好友，甚至還推出抽獎活動。當時臺灣社會一片嘩然，向來強勢的郭董竟然展現起親民形象來，目的何在？到3月底，韓國瑜面對支持者的“百般勸進”，語帶玄機地回應：“老鼠偷拖鞋，大的在后頭。”當媒體向郭臺銘求證時，他的回答也很耐人尋味：“我不是小老鼠，我是大老虎。”

4月初，有資深媒體人在臺灣電視政論節目中披露，鴻海的關聯企業已接到通知，稱郭臺銘將在清明節前后宣布參選。但4月6日，郭又親口表態“沒有意愿參選”。

現在，懸念終于揭曉了。郭臺銘坦承，創業45年來，做決定一向義無反顧，但在參選這件事上卻躊躇不前，因為“除了大家的看法，最重要的是要先說服自己為何而戰”。

“把大家從民進黨的假民主中帶出來”

2016年6月22日，郭臺銘在股東會上下廚，推銷電飯鍋產品。

郭臺銘的糾結不是沒有道理。一旦參選，個人及家庭成員被放大檢視甚至扭曲污蔑是必然的。臺灣地區前領導人馬英九參選時，競爭對手甚至稱其夫人周美青在美國留學時偷學校報紙，等選舉落幕，這些莫須有的罪名就不了了之。而69歲的郭臺銘素以強勢著稱，如果他參選，可以想象，類似“掏空臺灣”“血汗工廠”的攻擊肯定少不了，曾經的緋聞、家人的過往也會被一一挖出。所以郭臺銘太太曾馨瑩表示：“若你問我，我的態度就是反對（參選）。”她甚至以“離家出走”相要挾。

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郭臺銘下定決心參選呢？

4月16日，郭臺銘在臺北參加一個名為“印太安全對話”的研討會。在提問環節，他向民進黨籍的嘉賓蕭美琴發問：“近來臺灣參加全球性經濟組織時，誰擁有那把開門的鑰匙呢？是華盛頓還是北京？我們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蕭美琴回答：“經濟繁榮對臺灣非常重要，華盛頓或北京的二分法是錯誤的。”她還表示，臺灣的經濟必須平衡發展，“強化和其他經濟體的關系，并結交區域性朋友”。郭臺銘很不滿，因此提前離場。

事后，郭臺銘在臉書上解釋說，自己被激怒是因為會議主持人與蕭美琴刻意回避問題，而自己的問題問到了他們的死穴。郭臺銘表示，臺灣被摒除在許多國際貿易協議之外，造成廠商在關稅等方面至少要多付5%的成本。只有少數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公司才能活得好，而中小企業難以生存，導致一般就業人口減少、平均薪資難漲。

在這篇文章中，郭臺銘首次表示“我可以改變什么，做什么，達成什么？”他強調要為年輕人鋪一條充滿希望的道路。

另外，在16日的研討會上，面對媒體，郭臺銘感性地表示，臺灣沒有和平就沒有安全，沒有經濟就沒有未來。他和家人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家里四代同堂，“希望讓我媽媽可以看到我的孫子結婚，如果要五代同堂，那就需要安定和平的環境”。

很多臺灣企業家不愿多談政治，怕被貼上意識形態標簽。郭臺銘卻向來不避諱個人立場。2014年臺灣發生“太陽花學運”時，臺灣輿論一邊倒，只要誰敢說學生不好，就會被“咬”得滿頭包。郭臺銘卻公開批評：“民主對GDP沒幫助，不能無限上綱把各種運動當作民主。”這句話被概括成“民主不能當飯吃”，郭臺銘因此被“太陽花”支持者狂罵。

郭臺銘宣布參選后，蔡英文在接受電臺訪問時舊話重提，說“沒有民主就只能要飯吃”。郭臺銘馬上在臉書上回嗆：“民主是過程，不是果實，經濟果實才能填飽肚子，民主的動能須化為經濟的成果。就算簡化為‘民主不能當飯吃，也絕不代表我否定民主。”他還在臉書上開放網友投票，選項是蔡英文的話到底是“好傻好天真”，還是“好壞好故意”。截至4月22日上午，共有5.5萬人投票，84%認為是“好壞好故意”。

以臉書為戰場的郭臺銘在4月20日再次發文，批評“民進黨的民主，就是一路沖向戰爭與貧窮的假民主”“我這次要參加國民黨初選，就是要把大家從民進黨的假民主中帶出來，‘讓政治為經濟服務，讓大家不再被意識形態綁架……我就是那個做實事的人”。這番話霸氣、犀利，對多年沉浸在意識形態斗爭的臺灣社會可謂醍醐灌頂。

找回國民黨黨魂、榮譽和失去的年輕人

郭臺銘與國民黨感情深厚，在臺灣眾所周知。2016年下半年，民進黨當局以“不當黨產”的名義凍結了國民黨所有資金，使其連黨部員工的工資都發不出來。當時，郭臺銘以母親的名義，無息借給國民黨4500萬元新臺幣解困。2014年11月“九合一”地方選舉時，他還為多位國民黨籍候選人站臺。

為支持韓國瑜“高雄發大財”的競選主張，今年3月，郭臺銘特意到高雄采購水果，送到鴻海集團的深圳廠區銷售。不料4月12日，韓國瑜在美國哈佛大學的閉門座談會上，提出“‘國防靠美國、科技靠日本、市場靠大陸、努力靠自己”。第二天，郭臺銘發文尖銳批評韓國瑜這20個字如同“東食西宿”，即在東家吃飯、到西家住宿。

郭臺銘認為，臺灣的“國防”不是升高戰備可以解決的，市場要依實力去競爭才能長久，技術發展一定要有自己的底氣，并就此提出：“‘國防靠和平，市場靠競爭，技術靠研發，命運靠自己。”

在如何面對美國的問題上，郭臺銘比臺灣所有政治人物都直白，直接表示：“‘國防靠美國是靠不住的。”最近傳出民進黨當局要以75億美元的總價向美國購買66架舊戰機，比市場價至少高出一成。對此，郭臺銘辛辣地批評，“美國人就是拿舊的武器騙我們”，認為臺灣不應該從美國買武器，而應該拿錢去美國投資，換高科技回來。

宣布參選那天，郭臺銘的表現也令人印象深刻。當主持人請他講話時，郭臺銘先是轉向背后的孫中山像，三鞠躬后，大聲背誦“總理遺囑”。隨后，又分別向左邊的蔣介石像、右邊的蔣經國像三鞠躬。

在隨后的講話中，郭臺銘表示，陳水扁當選“總統”后拆掉了蔣經國當年的辦公室，改成餐廳。當時他從電視上看到蔣經國辦公室的匾額上寫著：“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應求萬世名。”郭臺銘說，這副對聯至今“深入我心”，并說自己身為黨員，要努力找回國民黨的黨魂、國民黨人的榮譽、國民黨失去的年輕人。

獲39歲以下高學歷選民支持

臺灣媒體稱韓國瑜效應為“韓流”，而郭臺銘宣布參選引發的震動堪稱“臺風”。起初，由于郭臺銘屬于國民黨失聯黨員——50年前加入國民黨，但未曾繳納黨費、未參加再登記，不具投票權、參選權。不過，這一關不成問題，國民黨中央近日向他頒發的榮譽狀已經肯定了他的黨籍。

另外，依照國民黨現行規定，黨員恢復黨籍后4個月才有參選權，但這也不是問題，郝龍斌已有先例——他于2006年1月從新黨回歸國民黨，沒過三四個月就投入黨內臺北市長初選。正如國民黨“中常委”姚江臨所說：“解套的辦法有很多，條條大路都可以通到讓郭臺銘出線。”

至于鴻海集團龐大的事業，對郭臺銘來說既有加分也有減分。他白手起家成為臺灣首富，能力毋庸置疑，只是還需面對幾個問題：

一是角色轉換。從企業家變成政治人物，身段要有變化。做企業家很霸氣，做領導人卻要放軟腰身才能贏得選票，一向霸氣的郭董也要學習彎腰的藝術。

2019年4月17日，郭臺銘到臺灣新北市慈惠宮參拜媽祖。

二是“太陽花學運”后，臺灣社會對貧富差距和階級分化更為敏感，甚至懷有仇富心理。韓國瑜之所以吸粉，在于他的草根性、接地氣。作為企業家的郭臺銘是否了解平民百姓的疾苦，恐怕要受到質疑。尤其是，鴻海集團旗下的富士康公司曾被媒體曝出是“血汗工廠”，受到無數人抨擊。

當然，最近也出現了為郭臺銘辯護的文章，說他雖然霸氣，但頗有人情味。弟弟和元配妻子都因癌癥去世，他專門捐贈150億元新臺幣在臺灣大學創辦癌癥研究中心。專欄作家吳淡如透露，她的先生是鴻海集團的中層員工，并不認識郭臺銘，但幾年前她重病時，郭臺銘派自己的醫療團隊來幫忙，說不能讓員工家屬就這樣去世，令她非常感動。

三是不少人質疑郭臺銘事業太龐大，尤其是在大陸的投資，會左右他客觀處理兩岸關系。

但無論后續如何發展，臺灣過去20年的政治對立、經濟停滯已經累積了太多民怨，以至于讓曾認為“選‘總統就是害他”的臺灣首富都“撩落去”（閩南語，奮不顧身去干的意思），愿意蹚一次選舉的渾水，為臺灣年輕人做些實事。

世新大學民意調查中心的民調顯示，如果郭臺銘代表國民黨參選，蔡英文、賴清德、柯文哲都不是其對手，只有在與韓國瑜的PK中，郭臺銘以0.8%的微弱差距落后。在39歲以下、專科以上學歷的民眾中，郭臺銘獲得較多支持，而韓國瑜的支持者更多是50歲以上、高中職以下學歷。如果不出意外，未來一段時間，臺灣社會的焦點之一將會是“韓流”與“臺風”的較量。

郭臺銘

1950年出生于臺灣，祖籍山西，畢業于臺北市“中國海事專科學校”。1973年創建鴻海塑料企業有限公司，現任鴻海集團董事長。2001年被評為臺灣首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