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
賈娜特·貝貝把一個兒子和兩個孫子送進阿富汗國家警察部隊,和塔利班作戰。去年,3個孩子躺在棺材里回到家,被埋葬在村頭的墓地里。
謝馬爾村是阿富汗東部一座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村莊,3月過半,這里仍然毫無開春的跡象,目力所及盡是蒼茫的黃土和荒涼的石山。美國《華盛頓郵報》報道稱,謝馬爾村居民不到3000人,卻已有近60名年輕人以警察或士兵的身份殉職。幾乎每個家族都有親人犧牲,加劇了這里本就沉重的絕望和凄涼。
“除了當兵,他們別無選擇。在這兒,我們沒有別的法子謀生。”貝貝對記者談起了她死去的兒孫。死者留下了17個孩子,她必須把他們拉扯大。
戰火每天帶走幾十人
戰爭打了18年,死神收割生命的速度仍然驚人。據美聯社報道,阿富汗總統加尼在1月宣布,自2014年年底以來,已有4.5萬名政府軍士兵和警察在戰斗中喪生。最近幾個月,平均每天都有三四十人戰死,一名駐阿美軍高級指揮官向美國國會表示,這是“不可持續的”。
塔利班有變本加厲之勢。針對政府軍的主動襲擊接連不斷,有時一次就炸死上百人。據《紐約時報》3月17日報道,阿安全部隊在巴德吉斯省同塔利班激戰一周,被對方俘虜了超過190人,16名士兵喪生。阿軍逃進土庫曼斯坦的領土,結果被土邊防軍攔下。
如果從1979年蘇聯入侵算起,阿富汗己在戰火中掙扎了整整40年。無數人在戰亂中出生、長大成人,從未真正知曉和平是什么滋味。《紐約時報》稱,這是阿富汗人對美國和塔利班之間的和平談判興趣日增的一個重要原因:有些人相信,這將帶給阿富汗和平,至少是短暫的和平。
2018年夏天,美國總統特朗普決定與塔利班展開直接談判。今年3月12日,雙方在卡塔爾進行的新一輪和談結束。據美聯社報道,這次阿富汗政府仍舊沒有獲準與會。這場談判決定著阿富汗人的命運,他們卻從始至終無緣置喙。
沒有軍餉,村子就活不下去
什·古爾住在貝貝的鄰村,他兩個當警察的兒子死于塔利班的伏擊。很多像古爾和貝貝這樣年近古稀的人對“和平的未來”感到不安,擔心與他們結下血海深仇的塔利班利用和平協議加入政府,執掌生殺大權。他們還擔心,停戰后他們供職于安全部隊的家人遭到報復,或是丟掉飯碗。
“要是軍隊被遣散,塔利班可能會殺了他們。”古爾說。他還有5個兒子在安全部隊服役。
許多士兵和警察表示,他們是出于愛國主義和國家責任感而穿上制服的。不過,軍餉也能吸引年輕人刀頭舔血。他們不僅靠這份賣命錢養活自己,還要養活整個大家庭,養活無數個像謝馬爾這樣的村子,乃至整個地方經濟。
“我們非常依賴他們的薪水。沒有軍餉,我們就一無所有。”53歲的村長馬利克·阿杰梅爾·汗表示。在他的村子,參軍的年輕人有300多個,他兒子是其中一員。
這里單靠種小麥和玉米,人們無法生存。阿富汗東部的崇山峻嶺覆蓋著厚厚的積雪,很多地方沒有路,寥寥數條羊腸小道終日泥濘不堪,許多人一生不曾踏出村子一步。
上世紀80年代,貝貝的丈夫死于同蘇軍的戰斗;一年前,她的兒孫在扎布爾省的前哨基地戰死。按照阿富汗風俗,如今由貝貝率領整個大家族。加上她,家中共有4位寡婦。
接受《華盛頓郵報》采訪時,她穿著粉色運動鞋和用塑料發夾固定的長袍,身旁簇擁著孫子、孫女、曾孫子和曾孫女。貝貝抱著家里最小的孩子古拉布,她是遺腹子,名字在普什圖語里意為“玫瑰”。
“我總是擔驚受怕,生怕失去一個家庭成員。”貝貝說,“我做夢都沒想到,會一下失去3個。”
“我多希望自己還年輕,能去參軍打仗”
警察時常面對沖突和襲擊,他們不像軍隊那樣全副武裝,所以傷亡率更高。作為政權影響力的末梢,他們深入街頭巷尾站崗放哨,成了武裝分子絕佳的目標。《紐約時報》稱,在2018年年底,阿富汗一個月能發生1700起這樣的襲擊。
盡管如此,軍隊和警察部隊的工作依然搶手。謝馬爾村所在的楠格哈爾省警方發言人法里德·汗發現,來應征的人多到應接不暇,還有成百上千的新兵排著隊等待穿上警服,當地的警隊擴編一倍也塞不下。
阿富汗全國都是這番光景。昆都士省的征兵處負責人阿卜杜勒·卡迪爾上校表示,該省志愿參軍者較去年翻了一番。鄰國伊朗遭遇經濟危機,阿富汗人在那里找不到工作,只好回國當兵,“沒有其他就業機會”。
不過,軍隊和警察部隊仍然苦惱于人員問題:吃空餉現象普遍,人們經常擅離職守,再加上驚人的傷亡率,政府只能不斷招募新人補充。今年1月的一份報告指出,安全部隊在2018年減員近4000人,部隊規模降至2015年以來的最低水平。
內政部許諾給一個新入職警察的月薪是155美元,幾乎比政府職員的平均月薪高兩倍。貝貝有兩個孩子當了10年警察,另一個干了3年,按照該國的標準,他們的薪水和福利頗為豐厚。
即便如此,3個人的葬禮仍然讓貝貝不堪重負。在阿富汗,白事要大操大辦數日,光是宴席就花了她數千美元。補貼給殉職警員的年薪和撫恤金發到了她手上,但相當一部分被官員雁過拔毛。幸好,村民們對寡婦和孩子伸出了援手,貝貝還給人打掃衛生補貼家用。
古爾經營的小雜貨店每天能賺兩美元,政府給了他3000美元用來辦葬禮,但他必須獨自支撐一個大家庭。
古爾歡迎和平協議,這樣人們就不必承受喪子之痛了。“我的兒子會保衛國家,直到流盡最后一滴血。但我們盼望和平,和平能讓我保住另外5個兒子。”
貝貝不這么想。她忘不掉仇恨。“我多希望自己還年輕,能去參軍打仗,給兒孫報仇。”她說,以后她會鼓勵5個孫子和3個曾孫都去參軍。貝貝捏了捏孫子蘇萊曼的胳膊,等他一成年,她就會敦促他去為家人報仇。這是個瘦弱的男孩,看起來頂多12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