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

上學時,我最害怕的不是請家長,而是家長簽名。位于試卷上方,朱筆批下的醒目的數字,刺著我的眼睛,更刺心的是要求家長在試卷上簽名。那感覺仿佛自己不著片縷,站在明晃晃的日頭底下,哪怕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也覺得羞憤異常。
于是,機靈的我想出了模仿父親簽名的方法,一來二去,我模仿得惟妙惟肖,連老師都認不出來,就這么糊弄著安然度過了學生時代。
長大了,我再也不用重溫考試過后家長簽名的夢魘,同時再也無法重復學生時代的快樂了。畢業后,獨在異鄉為異客,獨立生活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生活的真實。
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瑣事好像駱駝身上的稻草,每一根都無足輕重,加起來卻重如泰山,讓我疲于應對。每次臨睡前,我都會給母親打個電話,聊聊最近的境遇。母親在聽完我的敘述之后,總會數落我幾句,你看工作又不仔細了吧?你看工作中又得罪人了吧?你看……原本就煩躁不已的我,每次聽到來自于最親近人的懷疑,都會氣急敗壞地掛掉電話。時間一長,我也開始和身邊很多朋友一樣,報喜不報憂,無論母親怎么問,我都回復媽媽不用擔心,你等著我衣錦還鄉吧!
可現實呢?我眼看著每月賬單里的欠款數額慢慢滾成雪球向我碾壓而來。偏偏這個時候,公司的裁員計劃提上了日程,和人事部門談完離職,我滑入了大城市的雨幕里,渾渾噩噩地走著。等回到出租屋里時,已經是半夜十一點了。我的手機電池早已耗盡,等我從浴室里出來,手機里是母親打來的無數個電話,還有無數條微信。
我顫顫悠悠地撥通了母親的電話,努力平復呼吸,對著那邊著急發火的媽媽說我沒事,只是參加了同事聚會。我一邊若無其事編織著謊言,一邊在心里盤算,裁員的賠償金夠我在這個大城市里生活多久。
母親沒有過多地追問,掛了電話,我倒在了床上,考慮要不要去主管推薦的公司面試。此時,我的手機傳來了支付寶錢款到賬的提示音。我有些疑惑地打開了支付寶,是母親轉賬的三萬元錢,上面的留言是:囡,萬事順利。
一向自詡堅強的我,在小小的房間里嚎啕大哭。我清掉了信用卡債務,注銷了卡,重新找了份工作。
年底,我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回家,父母在整理我兒時的東西,一邊整理一邊回憶。我蹲在父親的身邊,看著他拿起一張59分的考卷,以調侃般的語氣說:“你原來成績這么差呀?”
我有些羞赧,吐了吐舌頭。父親揉了揉我的腦袋說:“那時候,我就和你媽媽說,你要面子又小聰明,以后怕是要吃虧,你看看模仿我的簽名多像。”
直到此刻,我才知道原來我當年的一舉一動,父母都一清二楚。那為什么不拆穿呢?父親笑了笑,解釋:如果我們拆穿你所有的謊言,那么我們就會失去你了。
我想起了,那個雨夜,那個母親一聲不吭解決我燃眉之急的雨夜。有這么多的事,我從未宣之于口,愛我的人卻能從我的語氣里察覺到我的脆弱。
我不知道,看穿我謊言的母親在面對女兒的言不由衷時作何感想,但我知道,她一定是最愛我的人,她會包容我身上的缺點和不完美,會坦然接受我死撐的倔強和不堪一擊的謊言,然后替我填平前方坎坷的道路,讓她的女兒能走的順暢一點,再順暢一點。
責編/劉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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