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竹琴中和調“楊調”藝術傳承與發(fā)展之我見

謝赤非

四川竹琴，是江浙一帶的漁鼓傳入四川后發(fā)展而成的曲種，以一人用漁鼓、簡板自打自唱，文本以韻文、散文交替。其歷史悠久，在漫長的歲月中，由單一的唱腔逐漸演化為風格各異的派別調型。

一、竹琴的沿革與流派史料

清代嘉慶元年，道人懷抱漁鼓演唱俗曲進入四川境內宣傳道義，因手持竹簡板、竹筒傳道，這種表演得名“道筒”。隨后，善男信女也加入弘揚道義之列，“道筒”便流入民間，民間說道藝人由此誕生。因簡板發(fā)音近“哧”，竹筒發(fā)音近“嗙”，故被川人稱之為“哧嗙嗙”“打竹琴”“唱竹琴”。直至民國初期，道情才被叫作“四川竹琴”。

四川竹琴最早的演唱形式是多人分角色坐唱，藝人多是盲人，所以沒有表演，但講究的是韻味。臺上唱腔宛轉悠揚，臺下?lián)u頭晃腦閉目欣賞。

竹琴按演唱風格分為“揚琴調”（“壩調”或“成都派”）和“中河調”（“川東派”）兩大派。

在舊社會的成都，家喻戶曉的“竹琴圣手”便是“揚琴調”賈派竹琴開創(chuàng)者“賈瞎子”賈樹三。他將揚琴唱腔引進竹琴，嫁接、融匯，并按唱本內容和人物性格逐一予以充實、潤色，從而創(chuàng)造出一種充滿生氣的新派竹琴——“揚琴調”。賈瞎子的第三代傳人80多歲的盲人張永貴飲譽四川曲壇，被視為當代“揚琴調”的正宗代表，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可惜，張老先生于2019年3月15日逝世，“揚琴調”竹琴后繼乏人。

“中和調”竹情分為兩支，一支是重慶的“川東竹琴”，另一支便是榮昌竹琴。其藝人楊慶文1946年，將“中和調”竹情帶到成都，延續(xù)至今。2008年兩支“中和調”竹琴同時被入送成為國家級非遺項目。

“中和調”竹琴常見的演出形式是一人坐唱。演唱者時而模擬角色，以不同的聲腔、口吻、情緒來表現(xiàn)不同人物的神態(tài)舉止及其內心活動，時而又以演唱者的身份，交待情節(jié)發(fā)展的脈絡，描寫客觀環(huán)境，并品評書詞中的人物和事件，表露出演唱者的思想傾向與愛憎感情。

不同于竹琴的諸多盲人演唱者，楊慶文是一個健全人。他大膽地把川劇聲腔、各派別竹琴調、四川揚琴的聲腔與傳統(tǒng)唱腔加以融合和改進，毅然打破傳統(tǒng)演出形式，改坐唱為站唱并加入表演，開創(chuàng)“楊調”竹琴獨特的行腔和表演方式，在成都地區(qū)站穩(wěn)腳跟。雖然看似對傳統(tǒng)竹琴做了一點小小的改進，但卻是一個質的飛躍。這種融合唱腔、表演、身法、步法、指法、眼神、表情于一體的綜合表演方式，廣受觀眾的好評，從此增添了四川竹琴藝術的觀賞性。

楊慶文一生只收了兩名徒弟，謝惠仁和羅大春。20世紀60年代中期，楊慶文將謝惠仁收為大徒弟。在幾十年的藝術生涯中，謝惠仁對四川竹琴悉心鉆研，盡得楊老師表演藝術的精髓。如傳統(tǒng)竹琴曲目《白蛇傳》之《水漫金山》中的白蛇、小青、法海等人物和魚、蝦、蟹、團魚等水族動物都表演得栩栩如生，不同人物、動物的表演動作不一樣，敲擊竹琴的鼓點也各不相同，有滿臺都是“水”的實感，氣勢磅礴。

羅大春，博學眾家，功底深厚，修習四川竹琴40多年，孜孜不倦地研究四川竹琴傳統(tǒng)唱腔、傳統(tǒng)曲藝和現(xiàn)代藝術門類，他還學過快板、吉他、架子鼓、電子琴、貝斯等樂器，為后來竹琴的創(chuàng)新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隨著時代的變遷，人們對精神和物質的需求增多，學習四川竹琴和其他傳統(tǒng)藝術形式的人越來越少。但是，這并沒有讓傳承人停下腳步。

80年代，謝惠仁陸續(xù)收了兩名徒弟學習四川竹琴和表演，但兩年后二人因家庭困難等原因棄學從商去了。

2005年底，謝惠仁退休前夕，膝下仍然沒有一個徒弟，心有不甘，將外地正在做網絡總監(jiān)的兒子謝赤非（即本文作者）強行召回家中，填鴨似地學習四川竹琴，讓他考進成都市曲藝團，成為一名正式的四川竹琴演員。

2008年，謝惠仁和師弟羅大春先后獲得了四川竹琴省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稱號。2012年，謝赤非也被評為成都市級四川竹琴代表性傳承人，成為竹琴藝術傳承人之一。

二、傳統(tǒng)曲藝需要陽光的滋潤

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國社會在改革開放進程中，各類現(xiàn)代藝術和文化娛樂方式大量涌現(xiàn)，現(xiàn)代傳媒業(yè)迅速發(fā)展，各種娛樂項目逐漸增多，這一切極大地豐富了人民群眾的精神文化生活，人民群眾的審美需求、對新鮮事物的追求和認知極速增長。受外來文化的沖擊影響，傳統(tǒng)曲藝及其他藝術門類慢慢地被冷落，演出市場萎縮、專業(yè)從業(yè)人員流失、青黃不接后繼乏人，傳統(tǒng)曲藝的身影在大眾的文化娛樂生活中漸行漸遠，如果不創(chuàng)新、不改革的話，最終會被社會淘汰。

傳統(tǒng)曲藝，是老一輩藝術家不停創(chuàng)造、改進、打磨、實踐，才流傳到今天，不能讓它在我們手上慢慢消失，所以必須要傳承，要發(fā)展。要讓更多的現(xiàn)代人和年輕人接受古老的傳統(tǒng)形式，就一定要創(chuàng)新。在不改變傳統(tǒng)唱腔和表演的基礎上下功夫，其難度是可想而知的，這是一個相當龐大的工程和漫長的摸索過程。

三、“楊調”竹琴的藝術特色與革新

“楊調”竹琴最大的藝術特點便是“站起來”“說起來”“唱起來”“演起來”“敲起來”。

謝惠仁在長期演出的實踐中，善于集各派竹琴、戲曲、民歌小調、樂器、舞蹈等精粹為一體，在繼承“楊調”竹琴獨特的行腔和表演的同時，又不斷加入新的藝術元素，進行全方位的改良。他采用各種戲曲、舞蹈的表演身段來表現(xiàn)人物故事的特定情境;用川劇、民歌小調的起伏跌宕、婉轉動聽的音樂唱腔和唱腔板式的豐富變化來唱景、唱物、唱人、唱事和唱情;擊鼓點子更是借鑒川劇的各種鑼鼓點進行多樣化的變革，讓單一的敲擊節(jié)奏根據(jù)故事情節(jié)的變化來調用“多技法節(jié)奏型”，令人耳目一新，再加以舞臺上日積月累的打磨，讓傳統(tǒng)唱腔的韻味更加豐滿、曲調優(yōu)美，古老的竹琴藝術大放光芒。

如傳統(tǒng)曲目《水漫金山》中水漫金山寺的這個經典情節(jié)，謝惠仁將川劇“長錘”“半蹬鼓”“鬼扯腳”“邊魚上水”等多種鑼鼓點進行加工、變奏，用來表現(xiàn)各種水族出場時的特殊節(jié)奏，運用川劇身法和芭蕾舞動作來演繹各種水族出場時的特殊形態(tài)動作，再用多種聲音來刻畫特定人物。集說、唱、演、敲于一體，多元化、層次分明地把《水漫金山》這一經典情節(jié)循序漸進地展現(xiàn)給觀眾。謝惠仁全方位的改良和創(chuàng)新，與時代同步，滿足了一些觀眾的審美需求。

20世紀80年代中期，謝惠仁將傳統(tǒng)曲目《水漫金山》其中一段唱腔以簡譜形式記錄下來，用吉他邊彈邊唱，深受觀眾喜歡。雖然實踐的是一小段唱腔，但這也說明了一點，四川竹琴是可以音樂化的。這次的實驗，給后來的竹琴改革打下了基礎。1992年，謝惠仁與四川大學音樂系合作，創(chuàng)新出大型交響樂四川竹琴《紅軍長征過草地之草地情思》。1994年以后，他又相繼把四川竹琴帶進《朱德》《凌湯圓》《傻兒司令》《被告山杠爺》《死水微瀾》《大生活》等多部電影電視劇里，與民樂、歌曲、小調、戲曲雜糅，錄制主題曲和片尾曲，進行大膽地嘗試。

在進入曲藝團之前，筆者一直做網絡，業(yè)績也不錯，被父親謝惠仁強行拉回家學習四川竹琴，這對筆者的挑戰(zhàn)還是相當?shù)拇蟆Ｏ裨S多年輕人一樣，筆者非常喜歡港臺、日韓流行樂和歐美的RAP，所以在繼承“楊調”竹琴獨特的行腔方式的同時，筆者會習慣加入現(xiàn)代流行音樂的元素，希望年輕的觀眾在觀看和聆聽時更容易接受，不會覺得枯燥乏味。如傳統(tǒng)曲目《三英戰(zhàn)呂布》，筆者在基本唱腔里加入各種跳躍的音符來增強唱腔的節(jié)拍感和韻律，并調用快速、極速“三板節(jié)奏型”敲擊鼓面來強調戰(zhàn)場的瞬息變化和打斗場面，用以烘托緊張的故事情節(jié)。

四、四川竹琴的藝術品格

舊時的竹琴說唱藝人多是盲人，沒有文化，更不能寫字，只能唱一些家喻戶曉的神話故事和忠孝節(jié)義的勸世文來養(yǎng)家糊口。后來文人墨客喜歡上了竹琴，創(chuàng)作出大量優(yōu)秀的曲目，流傳至今。

文人墨客的介入，大大提升了竹琴的文學品格。優(yōu)美的文字配以竹琴獨有韻味的唱腔，意境悠遠。辭簡意賅的每一句唱詞，講述的都是一個扣人心弦的歷史故事，這是文人墨客浸潤文學的心血結晶。

2014年，由國家一級編劇嚴西秀老師執(zhí)筆作詞，著名音樂制作人林亞平作曲，國家一級編舞趙青和成都市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中心（藝術研究院）曲藝團副團長李嵐編導，筆者和謝惠仁組合唱腔，耗時近一年傾情打造出的唯美四川竹琴《竹·情》，由四川省文聯(lián)、四川省曲協(xié)、成都市曲協(xié)大力推薦，先后在“向人民匯報——說唱中國夢·喜迎十九大全國優(yōu)秀曲藝節(jié)目展演”“中國曲藝節(jié)”“韓國大邱世界游行比賽”“中國曲藝牡丹獎全國曲藝大賽（余杭賽區(qū)）”等活動中獲得多項表彰、獎項。這個節(jié)目更求創(chuàng)新，在藝術上追求“唯美”，竹林與竹琴、竹琴與竹情，構成情景圓融的和諧關系，“竹仙子”們跳的是曲藝舞蹈，在音樂上既有四川竹琴傳統(tǒng)唱腔，又加入時代音樂元素。

《竹·情》的成功，充分說明一個好的作品需要具備兩個條件——傳統(tǒng)技藝和藝術品格。它們的交匯、融合，賦予了四川竹琴這門古老藝術新的生命力。四川竹琴要更好地延續(xù)下去，發(fā)揚光大，沒有文學和其他藝術的介入，靠傳承人自身的堅守和變革是遠遠不夠的。它需要更多文學家、藝術家、音樂家共同參與進來，提高藝術的修養(yǎng)與品格，才能走得更遠。

五、四川竹琴的傳承與發(fā)展

近年來，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傳播、普及與保護也逐漸引起各界關注和重視。自2007年第一屆“國際非物質文化遺產節(jié)”后，各大主流媒體每年都會大力宣傳，讓更多的人能夠看到四川竹琴這門傳統(tǒng)藝術的現(xiàn)況和發(fā)展，聆聽傳承人和竹琴之間的故事。

宣傳活動日益增多，給四川竹琴帶來了一線曙光。

2015年，成都市文化藝術學校招收了10名學生免費學習四川曲藝。名叫劉睿曦的學生被分配到四川竹琴這個專業(yè)學習。剛開始他非常抵觸學習四川竹琴，覺得形式太老套，唱腔太死板。第二個學期開始，筆者便改變教學方法，從最難的傳統(tǒng)曲目《三英戰(zhàn)呂布》引導他學習。RAP節(jié)奏讓他很快就有了興趣，不僅學會了10分鐘的唱段，還超額學習了一個小段。曲藝團領導觀看了他在期末考試的匯報表演后，鼓勵他繼續(xù)學習，更上一層樓。

竹琴的傳承，需要定向傳承和普及傳承并行，不僅要從娃娃抓起，還要讓更多的年輕人、本地人、外地人認識、了解、喜歡、學習竹琴。

2016年開始，筆者每周都會給三所小學的同學義務傳授四川竹琴，幾年下來，小朋友們對傳統(tǒng)曲藝的熱愛更勝從前，他們勤加練習，學會了多個唱段，還相繼在區(qū)、市、省甚至全國比賽中贏得了不少獎項。

四川竹琴，它是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財富，認真把它傳承下去并發(fā)揚光大，是我們每一個傳承者應盡的義務和責任。但是，無論怎么變，竹琴的韻、魂、節(jié)、情仍在。

（責任編輯/鄧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