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歲去讀研，“考研釘子戶”蹉跎親情

雪橋

“考研釘子戶”六戰六敗

2016年3月11日，全國碩士研究生統一招生考試成績公布，林浩第一時間上網查詢：四門功課共考了321分，距上檔線還差4分。連續6年考研，6次鎩羽而歸，林浩滿腹心酸……

時年35歲的林浩是河北秦皇島人，在石家莊某保險公司從事理賠工作。2008年，林浩與任文雪在石家莊結婚。任文雪是河南信陽人，小丈夫兩歲，在一家乳業集團就職。夫婦倆育有5歲的女兒林瑤。身為丈夫和父親，且人近中年，林浩為何對考研如此著魔？

原來2010年4月，林浩參加公務員考試，筆試分數高出錄取線22分。但在最終PK中，林浩敗給了一個成績低于自己5分的考生。這本緣于他的綜合素質不如對方，但林浩片面地以為：自己是普通院校的本科生，而對方是名校研究生畢業，他才被淘汰出局。

考公務員失敗，激發了林浩骨子里的倔強和不服輸。他與妻子商量：“咱倆都出身寒門，必須要奮斗，我打算考名校讀研。”任文雪積極響應：“男人就要上進，我支持你。”

隨后林浩開始一邊上班，一邊在家復習備考。這時任文雪已懷孕，為讓丈夫安心備考，她挺著大肚子承擔一切家務。2011年，林浩報考北大光華學院研究生，成績低于上檔線46分。任文雪以溫言軟語安撫丈夫，于是林浩又向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發起沖刺。

這年5月，任文雪在石家莊誕下女兒瑤瑤。女兒夜里經常哭鬧，林浩根本靜不下心來復習。女兒半歲后，任文雪狠心讓媽媽將瑤瑤帶回河南撫養。盡管為丈夫掃清了考研障礙，但林浩沖擊清華依然失敗。

此后兩年，林浩又報考人大、復旦的研究生，均敗走麥城。2014年8月，瑤瑤該上幼兒園了。任文雪將女兒接回石家莊，要求丈夫放棄考研，掙錢養家。

林浩向妻子表決心：“我只是差那么一口氣，要是現在放棄，以前所有的努力就白費了。等考上名校研究生，我就去證券公司上班，拿上百萬年薪，讓你們母女過高品質生活。”任文雪沉浸在美好愿景中，繼續支持丈夫圓考研夢。

然而，幸運之神始終未能垂青林浩。到2016年，他已連續6次考研，從30歲一直考到35歲，卻沒有一次上錄取線。這位偏執的“考研釘子戶”，眼睛近視了，脊背也有些佝僂。任文雪承受著比丈夫更多的艱辛，她獨自挑起了女兒、家務、工作三副重擔，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晚上照顧一家人的吃喝拉撒，洗洗涮涮就到了深夜。因長期睡眠不足，任文雪的眼周總是青的。原以為付出了，就能叩開“阿里巴巴之門”，誰知現實竟如此冰冷殘酷……

林浩從柜子里翻出剪刀，將考研資料“咔嚓咔嚓”一通亂鉸，以發泄心中郁悶。這時，任文雪從幼兒園接女兒回來了，見到這一幕，頓時猜出了七八分。她從丈夫手里奪過剪刀，忍著心碎說：“考了這么多次，你也該死心了。人生還有很多比考研更重要的事，再別讓考研綁架咱們一家的幸福了。”

連考6年，林浩的確累了倦了，眼里滿是失落的淚水。瑤瑤用手擦他臉上的淚：“爸爸，別難過，等我長大了，我替爸爸考。”林浩將女兒摟進懷里，對妻子說：“我決定不考了，從此咱們過正常生活。”丈夫甩去考研包袱，對任文雪也是解脫，她開心地點點頭。

為彌補這些年對妻子的虧欠，林浩主動接送女兒上下幼兒園，替妻子分擔家務;一直歸他支配的工資卡，他也主動上交給妻子。任文雪不再做刀槍不入的“女漢子”，晚飯后經常邊敷面膜，邊窩在沙發上追劇。林浩膩在妻子身邊，隔一會就用牙簽插起一片蘋果塞進她嘴里……這才是女人的正常生活，任文雪感慨幸福來得太遲。

2016年7月，任文雪意外懷孕了，夫婦倆決定孕育二胎。此后，林浩下了班就回家，忙里忙外，將孕妻寵成了公主。然而，任文雪遲來的幸福很快被打破了。7月26日，她下班回家，只見丈夫將三大袋考研資料倒在客廳里，正佝著腰翻翻揀揀。見到妻子，林浩拍打著考研資料上的灰塵說：“我沒有退路了，還得繼續考研。”接著，他黯然講述了白天的遭遇……

原來當天上午，林浩去為客戶定損。因堵車，他晚到了半小時，客戶便向公司投訴。辦完定損手續，林浩匆匆返回公司。哪知上司一見面，就劈頭蓋臉地訓他：“我知道你心很大，看不上我們這座小廟。既然想這份工作，就別磨磨蹭蹭。下次再有客戶投訴，你就走人！”

原來自己在上司眼里就是另類、怪物，一文不值！回家路過太平河時，林浩跪在河堤上，對著天空狂喊：“我要考研！我要擺脫歧視和屈辱！”

中年兒子讀研媽媽來家當保姆

聽完講述，任文雪問丈夫：“你再一門心思考研，我肚子里的寶寶怎么辦？”“顧不了那么多了，把孩子做掉吧。”任文雪從柜子里翻出一雙舊涼鞋，摔在丈夫面前：“這些年你的工資都用在了考研上，我涼鞋的帶子斷了，用鐵絲攏起來接著穿，現在哪還有我這樣的傻女人？”林浩黯然低下頭。

過了好一會，任文雪以為丈夫屈服了。誰知林浩突然跪在她面前哀求：“再在公司待下去，我不死也會成神經病。還像從前一樣支持我考研好嗎？”任文雪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離婚！”林浩的心漆黑一片……

第二天一大早，任文雪拉著丈夫去離婚。瑤瑤哭著說：“你們別分開，我不做單親孩子。”任文雪不禁悲從中來：女兒是無辜的，沒理由為父母的感情糾葛埋單。

于是任文雪撥通了婆婆馮雅琴的電話，向她求援。馮雅琴時年58歲，老伴林振邦大她4歲，老兩口均已退休在家。見兒子婚姻亮起了紅燈，他們決定去石家莊“滅火”。

2016年8月4日，林家父母趕到兒子家。馮雅琴訓斥林浩：“考研比一條命還重要嗎？文雪肚子那么大了，你還逼她流產，還有沒有人性？”林振邦開解兒子：“過日子不是拼學歷，心態最重要，別再好高騖遠，安心照顧文雪把孩子生下來。”

此時林浩已走火入魔，聽不進任何反對意見。他哽咽著向父母講述在公司的處境：“上司給我穿小鞋，同事也譏笑我，給我冷臉。每天一看到公司的大門我就想逃，真的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多年考研生涯，讓林浩內心格外敏感、脆弱。雖與上司、同事有些小摩擦，但遠非他描述得那么嚴重。同事也并非惡意擠兌他，許多矛盾是他臆想出來的。但馮雅琴和老伴卻信以為真，頓時為兒子的處境憂心忡忡。

見父母動搖了，林浩決定再燒一把火：“爸、媽，哪怕考到40歲，我也要去名校讀研。你們要是再阻撓，我就從6樓跳下去！”話音剛落，他就沖到陽臺，將左腳跨出欄桿外。馮雅琴和老伴慘叫著追了過去，一個拽住他的手，一個死死抱住他的腰。馮雅琴老淚縱橫：“兒呀，你想考就考吧，我們不反對了。”見目的達到了，林浩才將腿從欄桿外收回來。不堪兒子以死相逼，馮雅琴和老伴倒戈了……

一個小時后，任文雪從超市買菜回來了。馮雅琴難過地還原了兒子剛剛以死相逼的一幕，任文雪情緒失控：“我肚子這么大了，還要上班、照顧瑤瑤、料理家務，他替我想過嗎？”馮雅琴向兒媳承諾：“我和瑤瑤爺爺商量好了，讓林浩繼續考研，以后我們每月補貼你們2500元，我留在石家莊照顧你。”

林振邦也勸兒媳：“困難咱們一起扛，林浩考上研究生后我們都能受益。”公婆已拿出最大誠意，任文雪難為情地說：“爸、媽，你們出錢出人幫我們，這不是讓我們‘啃老嗎？”馮雅琴嗔怪道：“兒子有困難，父母幫一把是應該的，哪里扯得上‘啃老？別多想，我和瑤瑤爺爺心甘情愿。”在公婆調和下，任文雪與丈夫的考研矛盾化解了。

一個星期后，林振邦返回秦皇島。馮雅琴則留在石家莊，給兒子兒媳當免費保姆。返家第二天，林振邦就去銀行給兒子兒媳轉了2500元。妻子挺著大肚子支持自己考研，父母擠出養老金幫襯自己，媽媽還忍受分居之苦留在石家莊，全家人都在圍著自己轉。要是再考研失敗，自己就是家里的罪人。8月14日，林浩與妻子商量：“考研人數逐年攀升，難度越來越大，我想辭職專心備考。”任文雪說：“辭職可以，但你必須答應我，考上了更好，要是失敗了，以后永遠不準再考。”林浩點頭應允。

隨后，林浩辭職進入石家莊一所寄宿考研學校備考。他早上6點起床晨讀，晚自習持續到10點半，只有周日下午才回家休息半天。為激勵自己，林浩在宿舍墻壁張貼了一句話：偉大是忍出來的，成功是熬出來的！

2017年1月，林浩第7次參加全國碩士研究生招生考試，被天津某高校錄取。這位“考研釘子戶”屢敗屢戰，終于在36歲圓了碩士夢。想起這些年的坎坷和艱辛，林浩淚如泉涌。任文雪也喜極而泣。馮雅琴趕緊打電話向老伴報喜，老兩口像孩子一樣又哭又笑。一大家人，都因林浩考研成功而喜淚長流！

間接逼死媽媽好心痛

2017年4月26日，任文雪在醫院產下一名男嬰。她安心享受丈夫和婆婆的呵護，一家人生活溫馨祥和。產假結束，任文雪該回單位上班了。想到丈夫很快就要去外地讀研，婆婆無法照顧兩個孩子，她決定辭職在家做微商。8月中旬，任文雪投資6000元，加盟了一家化妝品銷售公司，開始在網上賣貨。

林浩開學在即，任母給任文雪打來了5000元。馮雅琴也將老伴打來的7000元一并交給兒媳，兩邊父母共湊了1.2萬元。如此一來，林浩不僅學費有了著落，連兩個月的生活費都準備好了。8月30日，林浩辭別家人，赴天津讀研。

林浩專職讀研，一年花費不下3萬元。任文雪做微商，收入幾乎忽略不計，一家四口全靠公婆每月補貼的2500元生活。任文雪經常為錢焦慮。

2017年12月13日，兒子因感冒轉為肺炎。在醫院得知輸兩瓶液竟要600元，任文雪訓護士：“你們也太黑了！這不是搶錢嗎？”對方回懟她：“給孩子看病都舍不得花錢，是親媽嗎？”任文雪無地自容。

經濟負荷、撫養兒女的艱辛、長期性生活的缺失，吞噬了任文雪的美好心境，她患上了產后抑郁癥。此后，任文雪經常在電話里與丈夫爆吵，林浩苦不堪言。

2018年2月，林振邦來石家莊探親。馮雅琴與老伴商量：“兒子一家每月2500元不夠花，咱們每月再加1000元吧。經濟條件好了，文雪的情緒也會穩定些。”林振邦說：“只要兒子一家過得好，付出再多我也心甘情愿。”為替讀研的兒子養家，64歲的林振邦去秦皇島一家商場當保安，每月能有2000元收入。

任文雪深知公婆的好，然而產后抑郁一發作，她就管不住自己。婆婆哪件小事做得不滿意，她或甩臉子，或指桑罵槐。2018年5月9日，馮雅琴將隔夜的剩菜摻入新炒的菜里。任文雪訓婆婆：“剩菜里有亞硝酸鹽，毒性超過砒霜。我說過多次了，你怎么總是不長記性？”馮雅琴回擊兒媳：“我一直這樣吃，不也好好的嗎？”婆媳倆針鋒相對，話越來越難聽。馮雅琴把筷子一摔：“給你當免費保姆，還要受你的氣，我不干了！”當天，馮雅琴氣呼呼地返回秦皇島。

任文雪打電話向丈夫施壓：“你媽回老家了，這個家我撐不下去了，趕緊回來離婚！”林浩頭都大了，連夜從天津趕往秦皇島。他好言好語安撫媽媽，陳述自己的苦衷。馮雅琴不忍兒子為難，于第三天重返石家莊。

沉重的體力負擔，糟糕的婆媳關系，與老伴長期分居的寂寞，遮住了馮雅琴生命里的陽光，她患上了深度抑郁癥。有家不能歸，在兒子兒媳家度日如年，馮雅琴不知這種日子何時才是盡頭！她不敢向兒子傾訴煩惱糾結，擔心影響他學業;她也不愿向老伴訴苦，害怕林振邦擔心。

與任文雪一樣，馮雅琴也對抑郁癥缺乏足夠的認識，以為只是簡單的心情不好。加上舍不得花錢，她從未看過心理醫生，任病情惡化。負面情緒積壓下，馮雅琴悲觀厭世。她失眠、憔悴，經常精神恍惚，渾身酸痛……

2018年11月19日，馮雅琴因睡眠不足，暈倒在洗手間。清醒過來后，她給兒子打電話：“我……我想回秦皇島，你請個保姆吧。”林浩質問媽媽：“我哪有錢請保姆？求您了，再過兩年，等我研究生畢業了，您再回老家吧。”兩年，多么漫長！馮雅琴熬不下去了，死亡的呼喚經常在頭頂飄蕩。11月21日下午，瑤瑤還未放學，任文雪帶兒子去打疫苗了。馮雅琴將家中門窗關嚴，然后打開廚房的液化氣閥門，在家自殺身亡……

媽媽悲慘離世，撕裂了林浩的心：是自己間接害死了媽媽，如果自己不瘋狂考研，將家庭負擔轉嫁給媽媽，她也不會走到這一步。老伴離世，給林振邦帶來巨大悲痛，他整日以淚洗面。任文雪的產后抑郁癥更嚴重了，整天將死掛在嘴邊。

家庭發生劇烈變故，林浩只得請長假，回石家莊處理棘手事務。他向岳母求援，老人來石家莊幫他料理家務、照顧瑤瑤。林浩陪妻子治療產后抑郁，等任文雪康復后，他再重返學校讀研。經歷生活的變故，林浩決定在完成學業的同時，也扮演好丈夫、父親和兒子的角色，不再給自己和親人留遺憾！

點評：據權威部門統計，2018年全國考研人數達238萬，“考研熱”呈井噴式火爆狀態。考研大軍中，有20出頭的應屆本科生，也有年逾而立，甚至40出頭的中年人。有的屢敗屢戰，甚至五六次參加考研，成為“考研釘子戶”。然而，這種盲目而偏執的考研，有的卻給人生和家庭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悲劇。

考研求上進無可厚非，但作為有家室的成年人，考研還是要從實際出發，量力而行。如果不顧客觀條件，在考研這條路上走到黑，很可能就會重蹈林浩的悲劇。其實考研也不是萬能的，并非擁有研究生學歷就會有錦繡前程，望廣大考生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