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
“也別管他哪邊兒,走過來一個須子,一個土包。”
“須子、土包……哦,就是壞人吶!”
這是群口相聲《開場小唱》里的兩句,上句侯寶林,下句劉寶瑞,唱的是一個大姐兒因被兩個路人嘲戲而不忿、險些舉刀自殘的故事。我看《逃離丹尼莫拉》里的兩個逃犯,不由想起“就是壞人吶”。雖然這兩個故事差著十萬八千里,這么聯想有風馬牛的嫌疑,但是它們確實有兩點相似:實際的主人公是女性;受眾對這個女性缺乏同情。
《開場小唱》的故事是個笑話,帶著笑話常有的殘酷,天然無情可以想見;《逃離丹尼莫拉》是實事改編,編劇有一定操作余地。事件真實發生在2015年的紐約州,兩名已被定罪的殺人犯在一名女性監獄職員的協助下逃出戒備森嚴的監獄,其中至少一人被指與該名女性有肉體關系。經警方圍捕,最終一人被擊斃,一人落網。題材本身有桃色有暴力,有驚險有刺激,已經小報感十足。《逃離丹尼莫拉》算是一部現實主義的作品,蕩婦未必是美的,平庸的人未必安于平庸的折磨;一旦把這類生活的常識寫進劇本,觀眾的眼光勢必更加挑剔: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解釋庸常生活里的這樁駭事。
劇集給出內外兩方面的理由。外在方面,生活的磨銼其實是最難為人接受的,因為這個理由太過真實。女主的生活當然不好,首先不是物質匱乏,是消沉無趣。但成年人誰沒有自己的泥沼。寒冷清晨,你也許不用拿鏟子把車從雪堆里挖出來,卻可能要公交轉地鐵換乘三趟線花一個半小時通勤。中年發福,相貌平庸,夫妻相對如仇,工作毫無盼頭,總有一款適合你。馬男波杰克所說“一輩子都淹在水中,只有幾分鐘能浮上水面透一口氣的感覺”,《我愛我家》里和平女士所說“誰足啊?我小時候生下來還不夠月份呢”!都令人心有戚戚焉。無趣并不直接推著人去犯罪。須子和土包的色誘是另一外因,這說得通,性的放縱是鑿開庸常的冰錐,也常被視為墮落的開始。
女主的內心戲更為有趣。故事里欲壑難填的往往是美人兒,《金瓶梅》有潘金蓮,《紅樓夢》有秦可卿,《海上花》有沈小紅。因著她們的美麗聰慧,欲望變成魅力,讀者很容易生發原宥乃至向往的心。《逃離丹尼莫拉》的女主一點兒不美,也完全談不上聰慧,不客氣地說,她蠢笨而貪婪。除了最后的臨陣退縮,她的行事完全是因著欲望的隨波逐流,毫無計劃,毫無目的。甚至她現在背叛的丈夫當初也是她出軌的情夫。
但就是這倒敘而出的最后一點,令我對劇集的現實主義產生疑問。人的行事難以超出自己的識見。見識有限,環境局促,剩下的夢想不斷地做,上升的氣球不斷地破,就一再重蹈覆轍。但女主是真的有這么蠢笨貪婪,還是說作為一個罪犯,她不得不呈現一個蠢笨貪婪的樣貌,不如此不能解釋她罪犯的身份,無法令觀眾安心?好吧這里我拷貝了先賢的思維模式。我國歷史上最優秀的外交家子貢,曾經說過這么一句話:“紂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紅樓夢》則說得更加直白:“已經失了腳,有了一個‘淫字,憑他有甚好處也不算了。”我沒有見到女主有任何好處;這就是我的疑惑所在——哪怕事實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