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百歲影星舒適的家產風波案

王慧蘭

再婚40年，相濡以沫結伴到老

舒適和鳳凰是在20世紀70年代結緣的，他們倆都是上影廠的演員。那時，“文革”還沒有結束，兩人都處于人生的低靡時期。舒適的愛妻慕容婉兒因為癌癥過世，他中年喪妻，又戴著“反革命”的帽子，在干校勞動，終日郁郁不悶。鳳凰的丈夫原是個資本家，“文革”時期死于非命，年輕的鳳凰帶著3個孩子生活，飽受滄桑。

舒適與鳳凰是同事又是鄰居，兩人抬頭不見低頭見，雙方都知道彼此的情況。鳳凰還是名童星的時候，兩人就在一部電影里有過合作，所以人高馬大的舒適一直把嬌小玲瓏的鳳凰當成妹妹照顧，對她有種憐香惜玉之情。有一次舒適告訴鳳凰，小賣部新到了一些食品，示意她去買。后來他意識到鳳凰還要撫養孩子，經濟窘迫，就自己買了一些巧克力偷偷塞給她，鳳凰感動極了。舒適那時還在干校勞改，經濟并不寬裕，這份心意難能可貴。再后來，舒適得知鳳凰的小兒子得了肝炎，就趁著兩周一次放假回家的機會，在鄉下買些黑魚送到鳳凰家。這也是借送黑魚之名，行探望鳳凰之實。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一來二去，兩人都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1975年3月1日，鳳凰與舒適終于在組織的批準后，登記結婚重組家庭。時年，舒適59歲，鳳凰47歲。舒適的妻子慕容婉兒已過世整整五年，鳳凰的丈夫柳和鏘離世也有十年了。

舒適多才多藝，不但能演戲、導戲，還會唱京戲、打籃球，燒得一手好菜。在特殊的年代，他們結婚簡樸低調，新房里唯一添置的是新窗簾。也不可能大辦喜宴，親朋好友上門道賀，舒適就親自掌勺，用拿手好菜招待大家。

舒適與鳳凰結婚后的第二年，“文革”結束了，他們遇上了改革開放的好時光。舒適除了繼續拍電影、電視，業余時間唱京戲、打籃球，充分發揮自己的愛好和特長，生活豐富多彩，忙得不亦樂乎。鳳凰退休后，又繼續返聘為辦公室主任，干了十年。有幾次攝制組邀請她外出拍戲，鳳凰都拒絕了，因為舒適不同意。舒適說，沒有你在家，我心里不踏實。鳳凰原本是持家的能手，講究生活品質，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溫馨又有情趣。

舒適和鳳凰一路相伴走到晚年，他們相互尊重，相濡以沫，都很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情緣。舒適的最后十年，由于視神經萎縮，以致完全失明，耳背也很厲害。鳳凰就充當他的眼睛、耳朵和左臂右膀，她幾乎是足不出戶，始終陪伴在舒適的身邊，不離左右。特別是夜里，她總要起來兩三次，幫助舒適“起夜”，換尿壺。

2015年4月19日，舒適迎來他的99周歲生日。鳳凰想著，舒適虛齡百歲了，他們倆1975年結婚，也是到了結婚40周年的“紅寶石婚”。于是她請來親朋好友為老伴辦了百歲壽宴，還有感而發寫了幅字：為人正，對人真，待人誠。祝賀老伴生日快樂！

老影帝去世后，子女將繼母告上法庭

然而，慶生過了一個多月，舒適便駕鶴西去，告別了鳳凰。更讓人想不到的是，這位深受影迷們愛戴的“電影皇帝”去世后草草火化，沒有舉辦任何形式的追思會。不久，他的子女因房產繼承等糾紛將88歲的繼母告上法庭。

舒適的子女皆是他與前妻慕容婉兒所生，女兒舒蓉生于1942年，兒子舒隆治生于1944年。舒適與鳳凰婚后并沒有生育子女。當年鳳凰嫁入舒家，舒蓉和舒隆治姐弟倆就對這個繼母不怎么喜歡。他們覺得鳳凰曾經當過資本家的太太，成分不好，而且還有三個兒子，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帶著拖油瓶。他們的爸爸一定是被騙了。舒適和鳳凰結婚后，他們與父親少有往來，甚至在舒適晚年生病需要人照顧的時候，他們也很少出現。他們從來不喊鳳凰媽媽，只是叫她阿姨。

舒適去世后，他們想要分割父親與鳳凰共同居住的位于復興中路的一套房產，想把鳳凰趕出去。在法庭上，他們陳述了這套房產的來龍去脈。

1949年前，舒適和慕容婉兒購置了上海市南昌路的一套28平方米的房屋居住，姐弟倆隨父母共同生活。由于房屋狹小，舒適在隔壁向鄰居借了一間房子。后來，舒適所在單位上海電影制片廠為了解決他的居住困難，為他們增配了大木橋路的一套房，給結婚的舒隆治居住。慕容婉兒于1970年去世，但沒有對遺產作處理。?1983年，因上影廠同事的要求，舒適將南昌路和大木橋路的兩個小房子交出，置換了復興中路的一套大兩居。此后，他就與鳳凰一直住在這套房子里。舒隆治的戶口則于2004年遷入這套房子里。

舒適和鳳凰一路相伴走到晚年

舒蓉、舒隆治姐弟一直認為在這套房產中，他們應該占有比較大的份額。可隨后的法庭調查中，大家發現，復興中路的房子早在2000年時已經被買下來，轉成了產權房，房產證上清清楚楚寫著舒適和鳳凰兩個人的名字。鳳凰回憶說，當時因為她放棄繼承前夫家的一處房產，而獲得了5萬元的補償款。她拿了這筆錢后，與舒適一起購買了復興中路這套房子的產權。因為與舒家姐弟少有來往，所以他們沒有把此事告訴舒蓉和舒隆治。

有了房產證，房產的份額就很明確了。舒適夫婦的這套公寓建筑面積105平米，按照當時的市價，大約在600～630萬元左右。按照法定繼承，舒蓉和舒隆治最多只能分得200～210萬元。姐弟倆當然不滿意，他們認為鳳凰是用欺騙的手段換取了房子，還說父親舒適在醫院的時候身上長了多處褥瘡，情形嚴重，指責鳳凰虐待他們的父親。

面對繼子繼女的這些責難，年事已高的鳳凰心寒不已……

官司打了好幾年，原告被告都換了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舒家姐弟的無理取鬧。鳳凰若真是對舒適有虐待行為，舒適怎可能活到百歲高齡？而且，鳳凰當時88歲了，一個80出頭的老人每天照顧和服侍一位將近百歲的老人，已經很不容易了。還有什么可以苛求的呢？反而，舒家姐弟有沒有盡到做子女的義務，要打個大大的問號。

舒適去世的那晚，鳳凰匆匆忙忙趕到醫院，看到舒適的身上穿著病服，連入殮的衣服也沒有換。舒蓉和舒隆治告訴她，就在醫院里搞一個簡單的告別儀式。鳳凰以為當晚就這么操辦，以后再辦正式的告別儀式，所以表示理解。不想，舒家姐弟不僅沒想過要幫父親辦告別儀式，而且還早早地將遺體送往了龍華殯儀館火化。

鳳凰和她的代理律師鐘穎

在后來的庭審調查中，鳳凰的代理律師鐘穎出具了一份龍華殯儀館提供的《居民死亡殯葬證》，上面有舒隆治的親筆簽名，并寫下“骨灰不要”的字樣。殯儀館考慮到舒適生前是上海影視界的明星，故悄悄將它保留下來。鳳凰在得知此事后，傷心至極，大病了一場。然而，舒隆治在法庭上時解釋說，這是父親的遺愿。“他對生死名利一直看得很淡，早就對我們說過。他去世后，不要舉行追思會。”

舒家姐弟還在起訴狀中稱，舒適是喪偶后與鳳凰再婚，他們要求鳳凰將父親生前個人物品包括其日記、個人收藏的古董、字畫及生母慕容婉兒的遺物等交給他們保管。鐘律師回應稱，舒適生前為人豪爽大方，家里并無收藏古董，唯一的一件黃金制作的生肖雕像在其去世后被舒隆治拿了去。?至于字畫，即便有，也只是舒適的朋友潑墨創作后饋贈給他的，為此，律師希望舒蓉姐弟拿出強有力的證據來支撐這一訴求。

2016年8月，上影集團為舒適墓地舉辦頭像落成儀式并補辦追思會，雖然離舒適去世已經一年多，但多少給了鳳凰一點安慰。隔了一個月，鳳凰就在醫院病逝，享年89歲。她終于能清靜了，和老伴舒適在天堂相聚……可是這邊的官司還沒有結束。

鳳凰去世后，她的那部分產權變成了遺產，按照法定繼承來辦理，由她的三個兒子來繼承。這樣官司的雙方就變成了柳家三兄弟與舒家姐弟。因為無法對復興中路房產的價值達成一致意見，所以遲遲不能進行分割。

2017年12月，舒隆治因為腦溢血去世，之后他的太太又加入到這場官司中。期間，舒家還提出想用復興中路的房子為父親舒適搞一個紀念館，被柳家三兄弟拒絕。2018年7月，柳家三兄弟再次起訴，請求依法繼承復興中路房產中的份額。上海市徐匯區人民法院于12月開庭審理，法院認為，遺產是公民死亡時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舒適、鳳凰對這套房產各自享有二分之一產權份額，在兩人死后應作為各自的遺產。經過專業評估，這套房子的市值在900萬左右。舒適的二分之一產權份額由鳳凰、舒蓉、舒隆治繼承。鳳凰在舒適死亡后、遺產分割前去世，所以她對這套房產擁有六分之一以及二分之一的產權份額，由其三個兒子繼承，各獲得九分之二的產權份額。舒隆治在舒適死亡后、遺產分割前去世，其未生育子女，所以可繼承的六分之一房屋產權由其配偶繼承。舒蓉對該房屋也有六分之一產權份額。考慮到雙方的共有基礎已喪失，法院最后判決房屋的產權歸鳳凰的小兒子所有，由他向其他繼承人付給相應的折價款，即支付給兩位兄長各200萬左右，支付給舒蓉和舒隆治的妻子各150萬左右。

官司前前后后打了3年多，原被告都發生了變化，終于在2019新年之際塵埃落定。斯人已去，惟愿在天堂的人能夠安息。

（感謝鳳凰的代理律師鐘穎，接受我們雜志的采訪，并且提供詳實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