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動普金會，“俄朝擁抱”背后的戰略訴求與現實考量

石長城 葉江華

據俄羅斯衛星通訊社3月25日報道，俄羅斯議員亞歷山大˙巴什金向該社指出，朝鮮領導人金正恩訪問俄羅斯的事宜正在籌備中，訪問可能在春季或者夏季進行，但具體日期仍在討論中。俄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也在25日當天表示，朝鮮領導人金正恩可能訪問俄羅斯的問題早就在討論和籌備中。

這已不是普京總統第一次邀請金正恩訪俄，早在2018年9月，俄羅斯在符拉迪沃斯托克舉行第四屆東方經濟論壇之際，普京就曾邀請金正恩訪俄，金正恩的專機甚至進行了試航，但最終并沒有成功。雖然之前雙方數次接觸都未能促成普金會，但此次負責朝鮮最高領導人出訪禮賓安排的國務委員會部長金昌善在3月19日抵達了莫斯科，而朝鮮勞動黨副部長、對外經濟相、副外相也相繼訪俄。朝鮮駐俄大使金亨俊也于19日與駐華大使池在龍、常駐聯合國代表金星大使一起返回平壤，可能商議金正恩訪俄事宜。種種跡象似乎預示著，今年普金會或將成行。

正值中朝關系穩固發展、朝美河內談判僵局未定，這時俄朝隔岸示意，個中緣由，耐人尋味。自1991年蘇聯解體以來，蘇朝關系演變為俄朝關系，兩國關系在經歷了短暫的低潮之后，于21世紀初逐漸升溫，兩國最高領導人曾在平壤、莫斯科、符拉迪沃斯托克等地舉行多次會晤，為兩國關系保持穩定并持續深入發展奠定了基礎。時隔7年，朝鮮最高領導人或再次訪問俄羅斯，可謂時機關鍵、意義重大。經歷了歷史轉圜的兩國關系，在此時又緊密推近，背后反映兩國怎樣的戰略訴求和現實考量？

筆者認為，在這十幾年的關系轉圜中，俄朝雖交好，但其無論從軍事、經濟還是文化上都未曾有足夠的聯結雙方的實質利益紐帶。那么“相互擁抱”更多地反映了雙方“各有所圖”，朝鮮需要俄羅斯的影響力來增加半島談判的主動權和在國際關系中的地位，同時其似乎在嘗試著打開俄朝東北亞大規模經貿合作的大門。而俄羅斯的利益訴求與朝方不謀而合，這種心照不宣就在朝美談判僵局的“黃金期”被提上了日程。

?“背對背擁抱”，緩解美歐地緣壓力

在地緣戰略上，俄羅斯與朝鮮具有共同的利益訴求，兩國關系的發展有助于緩解美國及西方國家的戰略壓力。發展與朝鮮的關系有助于提升俄羅斯在俄美博弈中的外交靈活性。

自從烏克蘭危機爆發之后，俄羅斯與西方國家關系一直非常緊張，北約持續東擴和中東地區的博弈擠壓著俄羅斯的地緣生存空間。近年來，隨著西部與南部方向壓力的緩和，尤其是俄在敘利亞的軍事行動成功擊破了美歐進一步控制中東的企圖，給其戰略壓力一絲緩釋，俄羅斯戰略逐漸朝“向東看”演進，希望在發展其東部地區經濟的同時加大與亞洲國家的聯系，尤其希望以解決朝核問題為楔子扭轉戰略局勢，同時提升其國際影響力。

對于朝鮮，這個身處五個世界大國及地區強國包圍中的小國，奉行平衡外交、避免單方面押寶或是必然的選擇。這是許多小國屢試不爽的立身之策。對朝鮮來說，可選的只有中國和俄羅斯。無論當下還是歷史中，都是這樣。早在朝鮮戰爭時，金日成就在蘇聯、中國間周旋，尋求其中一方對自己提供軍事力量上的支持。在那之后，蘇聯始終是朝鮮的“老大哥”，但金日成又始終刻意對蘇聯保持距離，僅參加過一次蘇共代表大會。

自2014年開始，俄羅斯每年都會在遠東第一大港口城市符拉迪沃斯托克舉辦東方經濟論壇，致力于推動遠東開發戰略。穩定是發展的前提，俄羅斯遠東開發需要一個穩定的地緣環境，朝鮮不僅是俄羅斯對抗美日威脅的重要緩沖區域，朝鮮核試驗也直接對俄羅斯遠東安全造成威脅。因此，保持對朝鮮的影響力也是俄羅斯維護自身安全的需要。

所以，此次雙方推動普金會，不但反映了俄羅斯自身的地緣戰略調整，也體現了朝方對俄羅斯日益增長的國際政治影響力的認同。如若會面成功且達成實質性的成果，俄羅斯在東北亞的地緣戰略信心或將有極大的增加，而朝鮮所面對的美日韓地緣戰略壓力也將被一定程度上對沖。

“頭碰頭合作”，互增半島談判籌碼

我們從過去1年多時間里金正恩的一系列表現看出，金正恩在短時間內三次訪華，與中國最高領導人溝通朝核問題和國際局勢，其實已經表明了中國對朝鮮的意義和中國對朝鮮的影響力。那么，俄羅斯對朝鮮和朝核又具有怎樣的影響力呢？其實，在蘇聯時期，蘇朝關系是非常緊密的，與中朝關系不相伯仲，甚至在經濟上，因為朝鮮加入了經互會，讓蘇朝更加緊密。但是，蘇聯解體后，俄羅斯自顧不暇，對朝鮮的影響力自然就下降了。俄羅斯對朝鮮的影響力，主要包括俄朝鄰國關系、俄羅斯是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以及歷史因素，所以俄羅斯與朝鮮的關系比一般的國家近，但始終停留在“交好”的水平上。

在當前，對朝影響力一定程度上是衡量一國在東北亞地區政治影響力的重要依據。作為冷戰時期的政治遺產，半島問題是影響東北亞，甚至是亞太地區政治與安全走向的關鍵變量之一。半島問題不僅擁有濃厚的歷史淵源，還涉及域外大國干預，并充斥著世界主要大國之間的政治博弈，更是二戰后雅爾塔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能否解決半島問題直接體現了一個國家的地區治理能力，是一國獲得全球治理威信的重要體現。因此，在全球治理時代，誰能解決復雜的半島問題，就意味著誰的全球治理能力將會被加分。作為與朝鮮接壤的三個鄰國之一，俄羅斯重視發展與朝鮮的關系，將保持自己在半島問題上的影響力和話語權作為半島問題政策的重要考量。當前，整個半島甚至東北亞最為重要的矛盾問題便是朝核問題，圍繞朝核，中、美、俄、日、韓、朝的磋商曠日持久，中國一直倡導半島無核化以及談判解決問題。囿于西部、中東地區的持續壓力，俄羅斯始終無法將足夠精力放在遠東。這次“向東看”，俄或將朝鮮作為重要戰略支點和談判、博弈的籌碼。

朝鮮駐俄羅斯大使金亨俊提前到訪俄羅斯，或為金正恩訪俄提前鋪墊

在敘利亞的軍事行動緩釋了俄羅斯一絲戰略壓力

俄羅斯與朝鮮間的貿易通道

對于朝鮮而言，因朝核問題，美國對朝鮮長期實施制裁，雖然當前種種跡象表明半島局勢趨于緩和，但打著“美國利益至上”旗號的特朗普在國際事務中總是將美國利益置于其他國家利益至上，甚至忽視其他國家利益。因此，圍繞朝核問題和半島和平問題，達成令美國接受、并為其他國家接受的協議是很困難的。在此情況下，美國繼續推行“極限施壓”甚至提升軍事威脅的可能性都是存在的。朝鮮如果想擺脫孤立，整體改善國際環境，早日融入國際社會，西方，確切來說，美國仍然是不得不邁的“坎”。而首當其沖的便是核問題的談判和解決。這時，俄朝關系的緊密或將增加朝鮮在對美韓談判中的籌碼，可能使美國在談判與博弈中做出部分讓步，增加六方達成協議的希望。

“手挽手發展”，謀求東北亞合作共贏

回溯歷史，蘇聯一直保持著與朝鮮特殊合作。1961年，兩國簽訂了《蘇朝友好互助條約》，確立了盟友關系，隨后在政治、軍事、文化、經濟等領域開展了親密合作。蘇聯解體后，葉利欽采取“一邊倒”戰略，俄朝關系基本停滯。普京執政后，兩國簽署了《俄朝友好睦鄰與合作條約》，實現了關系正常化。

為應對世界政治經濟形勢變化，俄羅斯近年來開始制定并逐步實施轉向東方的政策，尤其是通過多種方式加強與東北亞鄰國的外交互動。與此同時，隨著東北亞地區局勢發展，特別是今年以來半島局勢明顯轉圜，朝鮮也基于自身考慮逐漸加強與俄羅斯在政治、軍事、經濟等領域合作。因此，基于對歷史的延續，在當前普京恢復俄強國水平之際，俄羅斯將尋求恢復對朝鮮的多方面合作。

如若普金會最終成行，朝鮮最高領導人訪問俄羅斯將有助于推動雙邊經濟和東北亞區域經濟合作的深化。朝鮮勞動黨第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會議，向國際社會釋放了發展經濟的積極信號。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訪問俄羅斯，無疑將為兩國的貿易和經濟發展注入新的動力，對于推動東北亞區域經濟合作的深化也將產生積極的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俄朝兩國在政治外交領域一直保持著延續自蘇聯時期比較特殊的關系，2018年以來兩國外交高層人士多次互訪，也在促進半島局勢和平發展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此外，兩國在經濟領域也始終保持著勞工輸出和觀光旅游等項目合作。俄朝兩國地緣便利、經濟互補性強，未來在雙邊及多邊合作領域的前景廣闊，有較大潛力。

同時，我們也應看到，朝鮮外貿中，俄羅斯僅占2%。2014年俄朝曾定下2020年前貿易額翻10倍的目標，但在聯合國制裁下，這一目標基本已無望實現。2016年，雙邊貿易額甚至下跌。所以，俄朝雙方推動東北亞經貿合作的前景廣闊，卻任重而道遠。

“路漫漫修遠”，俄朝合作的有限與前景

雖然俄朝有意合作且雙方關系可稱得上為“世交”，但我們應當清楚地看到兩國合作也存在著種種阻礙。

一方面，雙邊貿易規模本就十分渺小，普京又在一定程度上執行聯合國對朝制裁決議。囿于國際制裁的法律效力，兩國在經貿合作上需要跨過許多壁壘，這種壁壘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根本性地限制了兩國貿易和經濟來往的規模。值得一提的是，朝鮮曾計劃購買俄羅斯蘇-35戰機，也被俄回絕。從2011年俄朝商定聯合軍演到去年兩國商定金正恩首訪都在達成協議后偃旗息鼓，這也說明了俄朝關系始終未脫離“交好”的水平，未有聯結雙方的實質利益。

另一方面，俄朝交好有一種有限相互利用特點。俄羅斯利用對朝影響力向美國要價，為其核心地緣利益的博弈增加籌碼。2000年，普京因為朝鮮導彈項目被金正日“開玩笑”，而此事偏又沒有影響雙方后來的交往，這凸顯出俄羅斯多么希望通過打“朝鮮牌”緩解美國對俄直接施加的地緣壓力。而朝鮮則享受著俄羅斯在一些國際問題上對自己有限的庇護。比如4月19日的這次安理會譴責聲明，說它是有限的，是因為俄羅斯終究還是支持半島無核化的，每當朝鮮搞核試驗，普京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制裁。只不過，每當這種時候，俄羅斯都會以拖延投票的方式還給朝鮮一個支持的姿態。

最后，俄朝雙方在關于核問題上有著相反的態度。俄羅斯遠東地區與朝鮮接壤，遠東的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中心符拉迪沃斯托克距離朝鮮不到700千米，朝鮮核試驗直接威脅俄羅斯遠東安全。此外，朝鮮堅持擁核會引起韓國、日本等東北亞國家為了追求絕對安全而開展軍備競賽，從而為美國裝備駐日韓軍隊，從東西兩面形成對俄羅斯的軍事圍堵提供機會。因此，俄羅斯反對朝鮮擁核的態度非常鮮明。

即使種種阻礙橫亙在俄朝之間，兩國的合作前景依然廣闊。在俄羅斯2016年版的《對外政策構想》中，將朝鮮列為發展關系的優先方向。2018年，普京再次贏得總統大選，俄羅斯對朝政策及半島政策保持很大的延續性。對朝鮮而言，2018年4月20日，朝鮮勞動黨第七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會議宣布停止核試驗，朝鮮的內政外交政策發生了重大變化，對于俄羅斯在半島問題上的影響力和發展區域經濟合作方面尤為重視。因此，在俄（蘇）朝建交逾70周年的歷史性時刻，如若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訪問俄羅斯，勢必將進一步推動朝鮮與俄羅斯政治、經濟關系的發展。值得一提的是，根據俄羅斯2015年發布的報告顯示，俄羅斯已經成為朝鮮勞動力最大使用國，有2～2.5萬名朝鮮人在俄各地務工，2017年甚至超過4萬人。在俄羅斯人眼中，朝鮮人吃苦耐勞，有紀律性，具有良好的品格，對朝鮮人存在好感，在美國制裁朝鮮背景下，俄羅斯對朝鮮普遍抱以同情心態。

俄羅斯蘇-35戰機

這兩個舊日的兄弟能否重拾友情，務實合作，關鍵在于兩方是否有足夠的戰略互信和發展期望。

“臨碣觀滄海”，中國樂見地區良性互動

此次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恩對俄羅斯的訪問如若成功，或將有助于進一步深化兩國關系，對兩國在國際舞臺的合作和維護雙方政治經濟利益，維護朝鮮半島的穩定與和平，促進東北亞區域經濟合作，具有積極的意義。

首先，俄羅斯是六方會談的重要一方，也是半島問題的利益相關國，而且蘇聯時期一直以“老大哥”姿態看待朝鮮。中俄兩國在對朝問題上不屬于零和博弈，雙方在對朝問題上沒有太大分歧，利益訴求大體一致，都致力于構建穩定的東北亞發展環境。因此，對當前俄羅斯對朝鮮的心態，我們應該報以理解和尊重，在對朝問題上爭取俄羅斯的支持與合作。

其次，中俄朝之間有著親密的政治關系，中國也致力于深化三國的政治互信。中俄朝之間的特殊友誼來之不易，三國應該保持政治互信，維護好三國關系良性互動的大局，構建健康的中俄朝三角關系，維護東北亞的和平與穩定。和平、穩定、發展的東北亞環境符合中俄朝三國的共同利益，當前世界正面臨著前所未有之大變局，地區不穩定因素增加，三國應該保持溝通，尋求合作，共同致力于解決地區沖突與分歧，實現共同發展。

總之，在國際環境正經歷深刻變化之際，地區不穩定因素也在劇增，東北亞地區未來的走勢離不開任何一方的積極努力，中俄朝三國應該在地區變局中保持開放心態，保持良性互動，使東北亞地區發展朝著有利于地區穩定與繁榮的方向演變。

責任編輯：葛?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