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建杰 張 秋
中國新聞傳播教育(簡稱“傳媒教育”)歷經百年,蓬勃發展。據較新的統計數據,目前國內開設新聞傳播類專業的高校近700所,在校本科生高達23萬人。[1]然而隨著招生規模擴大、傳統媒體就業崗位飽和、互聯網新聞業對新聞傳播人才提出新的要求,當下傳媒教育問題突顯,改進呼聲日益強烈。2016年一項對50所高校新聞傳播專業學生(簡稱“傳媒學子”)的問卷調查發現,超過半數的學生認為“很難從課堂上學到業務技能”,更有15.7%的學生表示“后悔學了新聞傳播,對未來失去信心”,56.1%的學生并不看好傳媒業的發展前景,32.5%的學生今后會選擇媒體之外的工作。[2]傳媒學子對于專業的認知和態度不僅反映了新聞傳播教育的質量,更影響著其專業學習的意愿和未來的職業趨勢。
與此同時,習近平總書記強調“媒體競爭關鍵是人才競爭,媒體優勢核心是人才優勢”[3]。在培養政治過硬、業務精湛、使黨和人民放心的新聞傳播人才中,傳媒教育使命重大,其現狀卻不令人樂觀。種種現象促使我們追問:當代傳媒學子,到底在多大程度上依然熱愛自己的專業,即其專業承諾的現狀如何?有哪些因素在影響著傳媒學子專業承諾水平的高低?它們是正向的促進還是反向的消解?對上述問題的探索,從接受者的角度深入了解傳媒教育的現狀和不足,不僅能為切實提高傳媒學子專業學習興趣、將來更好地在專業領域就業,從而成長為黨和國家需要的高素質新聞輿論人才提供必要的實證支持,也一定程度上為解決傳媒教育中存在的一些問題,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操作思路。
專業承諾(professional commitment)是將管理學領域的“組織承諾”“職業承諾”等概念進一步應用于大學生專業學習領域。學者Hall認為專業承諾是在某一選定的專業角色上促使其投入的原動力,[4]Morrow等認為是個人對專業的忠誠度和認同度。[5]Aryee和Tan強調專業承諾的情感性,是個人認同在特定專業領域的相關內容,并在行為上有能力去實現專業目標的完成。[6]
較之于國外學者,國內學者對專業承諾的關注時間不長,并呈現出“態度說”和“態度+行為說”兩種觀點。前者認為專業承諾僅僅是大學生認同所學專業并愿意付出相應努力的態度;[7]后者認為專業承諾除了態度之外,還包括大學生認同所學專業并愿意付出相應努力的行為。[8]本文贊同后者,作為個體與所選專業之間簽訂的“心理合同”,專業承諾必然代表著個體的內在態度,并在行為實踐中不斷體現著這些態度。參考連榕等的定義,我們將傳媒學子專業承諾界定為:新聞傳播類專業大學生認同所學專業并愿意付出相應努力的積極態度和行為,包含情感承諾、理想承諾、繼續承諾、規范承諾四個方面。情感承諾反映學生是否對自己所學專業充滿感情;理想承諾反映學生是否認為所學專業能夠實現自我價值;繼續承諾反映學生結合自身情況、就業前景等是否愿意繼續留在該專業學習;規范承諾反映學生對于國家、社會的責任與義務在專業學習中的體現。
在操作化測量方面,Meyer和Allen對前人的理論模型進行了整合,提出了包含情感承諾、規范承諾和繼續承諾的三因子模型,[9]成為后續專業承諾測量模型的基準。連榕團隊針對中國大學生的情況,在國內較早開發了包含四個方面27個項目的《大學生專業承諾量表》。[8]由于較好的信度與效度,該量表是目前國內使用率最高的專業承諾測量工具。此外,嚴瑜、龍立榮提出的由感情承諾、經濟承諾、規范承諾、機會承諾四個維度構成的《大學生專業承諾量表》,也有一定的學術影響力。[10]
現有專業承諾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1)專業承諾現狀。眾多研究表明,大學生專業承諾總體水平不高。其中,規范承諾和情感承諾相對較高,情況好于理想承諾和繼續承諾。針對免費師范生[11]、高職學生[12]、體育專業學生[13]等更細致人群的研究,也多支持了這一點。此外,大學生專業承諾多呈現性別差異、年齡差異、專業差異。(2)專業承諾的相關研究。集中在專業承諾與學習成效[14]、專業承諾與學習倦怠[15]、專業承諾與社會支持[16]等領域。除了學習倦怠外,專業承諾與以上其他方面均存在顯著的正相關,與學習倦怠存在顯著的負相關。(3)專業承諾的影響因素。性別、年級、錄取志愿、學習興趣、學習能力等常被證實為影響大學生專業承諾的重要因素。[17]
迄今為止,無論國內外,對傳媒學子專業承諾的研究不多。國內傳媒教育研究主要集中在媒介融合時代新聞傳播教育面臨的困境、挑戰與出路,對西方發達國家新聞傳播教育創新模式介紹并與中國之比較,對民國時期新聞教育思想的梳理等領域。為數不多的傳媒學子研究,主要從如何提升實踐能力、媒介素養、職業發展等方面展開且缺少實證數據支持。少數實證研究則關注新聞學子馬克思主義新聞觀教育效果[18]、職業認同現狀及影響因素[19]、對專業學習與實習的評價[20]。從可以獲得的材料看,陶建杰借助結構方程模型,探討新聞學子專業承諾與新聞教育關系,是目前僅有的直接針對專業承諾的研究。[21]但此項研究的重點是檢驗學習自我效能感對新聞教育與專業承諾的中介效應,并未考察新聞學子專業承諾的顯著影響因素。盡管國外學者對傳媒學子的關注相對較多,但主要圍繞傳媒學子職業動機[22-23]、媒介角色認知[24]、對新聞倫理和爭議性手法評價[25-26]等方面展開,較少涉及專業承諾話題。
本文是對傳媒學子專業承諾研究的進一步開拓,旨在根據大學生的培養歷程,從志愿填報、課堂學習、課外實踐三個方面,探討影響傳媒學子專業承諾的顯著因素,并對今后的傳媒教育有所啟示,兼具理論意義和實踐價值。
從人才培養的過程看,傳媒學子成長普遍經歷“志愿填報、課堂學習、課外實踐”三個階段。Deci和Ryan指出,符合個人意志的自主選擇是影響個體內在興趣的重要因素。[27]相關研究也表明,專業了解程度、專業興趣、個人就讀意愿等都是影響專業承諾的重要因素。本文提出的第一項假設是:
H1:傳媒學子入學時對專業越了解并自主選擇專業的學生,其專業承諾越高。這一假設具體分為兩個子假設:
H11:傳媒學子入學時的專業了解程度越高,其專業承諾水平越高。
H12:較之于調劑進入專業的人,自主填報的學生專業承諾水平較高。
入學后的課堂專業學習是人才培養最重要的環節。已有研究表明學生在學習過程中的態度和行為直接影響著專業承諾,學習自我效能是專業承諾的有效預測變量,學生對于教育的評價,如專業滿意度也與專業承諾正相關。[28]本文提出的第二項假設是:
H2:專業學習越好的傳媒學子,其專業承諾水平越高。具體分為兩項子假設:
H21:傳媒學子專業學習自我效能越高,專業承諾水平越高。
H22:傳媒學子對傳媒教育滿意度越高,專業承諾水平越高。
理論與實踐并重,既是新聞傳播學科的一大特色,也貫穿了人才培養始終。課外專業實習,不僅是對課堂理論教學的檢驗與實踐,在增強學生動手能力、社會適應性等方面,更是發揮著不可替代的獨特作用。本文提出的第三項假設是:
H3:較之于其他傳媒學子,有實踐經驗的學生,專業承諾水平更高。具體分為兩項子假設:
H31:較之于其他同學,有校園媒體實踐經歷的傳媒學子,專業承諾水平更高。
H32:較之于其他同學,有社會媒體實踐經歷的傳媒學子,專業承諾水平更高。
我們采用“連榕版”量表并適當精簡來測量專業承諾。從四個維度出發,選擇其中16個題目,每個維度4題。經過檢驗,精簡版量表四個維度和總量表的α系數分別為0.85、0.82、0.84、0.88、0.92,信度較高。
志愿填報的測量,通過“決定讀本專業時間”“入學前對專業了解程度”“是否調劑進入本專業”“所在學校類型”四個變量獲得;課堂專業學習情況的測量,通過“專業學習自我效能感”和“對傳媒教育滿意度”兩方面獲得。由Bandura最早提出的自我效能感(self-efficacy),用來衡量個體對自身能否利用所掌握的技能去完成某項工作/任務的自信程度。[29]在學習方面的體現即為學習自我效能感(academic self- efficacy),具體可細分為學習能力自我效能感(academic ability self- efficacy)和學習行為自我效能感(academic behavior self-efficacy)。這兩種效能感的測量,本文借鑒了梁宇頌開發的量表。[30]課外專業實踐情況采用“是否有校園媒體經歷”“是否有社會媒體經歷”兩項測量。
上海作為中國最大的城市,傳媒業發達,也催生了傳媒教育事業的繁榮,從各校的官方網站看,目前至少有16所高校在本科教育中設立了新聞傳播類相關專業。這些高校可以大致分為綜合性大學、專業性大學、理工類大學三類,并在新聞傳播人才培養方面初步形成了不同風格。“綜合性大學”的新聞傳播專業,注重通識教育與多元知識融合,寬口徑厚基礎。“專業性大學”依托主流學科,多采用“復合新聞傳播人才培養模式”,如國際新聞方向、體育新聞方向、財經新聞方向等。“理工類大學”的新聞傳播類專業多為近年來新辦,與技術結合相對緊密。2016年11月—12月,課題組通過一至三年級專業課堂發放、四年級寢室發放的方式,對上海地區8所大學(綜合性:上海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復旦大學;理工類:上海理工大學、東華大學;專業性:上海外國語學院、華東政法大學、上海對外經貿大學)新聞傳播類專業的1693名一至四年級學生進行紙質版問卷調查,基本涵蓋了上述8校絕大部分新聞傳播專業本科生,共回收有效問卷1430份,有效率84.5%。其中,來自綜合性大學占39.23%、專業性大學占31.68%、理工類大學占29.09%;新聞類(新聞學、廣播電視學)占44.76%、傳播類(傳播學、廣告學)占30.56%、其他傳媒類(網絡與新媒體、新聞傳播大類等)占24.69%;男生占18.32%、女生占81.68%;從大一到大四的樣本分布情況為24.34%、23.71%、31.05%、20.91%。
專業承諾得分計算方式是,取下屬各項求均值。從表1可見,傳媒學子的理想承諾(2.98)、繼續承諾(2.83)低于中值3,情感承諾(3.38)、規范承諾(3.34)略高于中值,總承諾得分僅為3.13,表明當下傳媒學子專業承諾不理想,尤其是理想承諾和繼續承諾比較消極。
對不同群體的傳媒學子比較后發現:(1)男女生在情感承諾方面有顯著差異,女生高于男生。(2)高年級學生的專業承諾各方面,均顯著低于低年級學生。進一步細分年級后發現,傳媒學子的情感承諾、理想承諾、繼續承諾和總承諾都經歷了大二小幅增長,大三大幅下跌,大四再次增長的“波浪形”;規范承諾則呈現大二小幅下跌,大三繼續大幅下跌,大四反彈后大幅增長的“V”字形。(3)原籍城市學生的專業承諾水平顯著高于原籍縣城及以下的學生。(4)調劑志愿錄取的學生,專業承諾水平顯著低于自主填報的學生,無論在總承諾還是各方面均如此。(5)有校園媒體經歷學生的專業承諾,顯著高于沒有相關經歷的人;但不同社會媒體經歷學生的專業承諾差異卻不明顯。(6)專業性大學傳媒學子,無論是專業承諾總體水平還是各方面得分均最低,綜合性與理工類的情況差不多。

表1 傳媒學子的專業承諾均值及比較
注:低年級組為大一、大二,高年級組為大三、大四;組間比較中,1-5分別代表情感承諾、理想承諾、繼續承諾、規范承諾、總承諾,只列出了有顯著差異的項目。*p< 0.05,**p< 0.01,***p< 0.001
本文以情感承諾、理想承諾、繼續承諾、規范承諾分別為因變量進行多元回歸,采用層次回歸(hierarchical regression)策略,根據研究假設,選取性別、原籍地、家庭影響、年級作為控制變量,志愿填報、課堂學習、課外實踐作為自變量,順次納入回歸模型,
除了控制變量,模型1只考慮志愿填報,入學前對專業的了解程度、是否調劑、學校類型對情感承諾的作用是顯著的。作用最顯著的是專業了解程度,控制了其他變量,入學前專業了解程度提高一個單位,情感承諾上升27.9%;調劑比非調劑學生的情感承諾降低31.8%,專業性大學的傳媒學子,比綜合性大學降低34.2%。
模型2增加了課堂學習后,志愿填報中顯著的變量沒有變化,但標準化系數都有所下降。課堂學習層面的變量中,對情感承諾影響最大的指標是“學習能力自我效能”,控制了其他變量,它解釋了因變量變化的33.2%。“學習行為自我效能”每增加一個單位,情感承諾上升27.7%;傳媒教育滿意度每增加一個單位,情感承諾上升24.7%。此外,性別變得顯著,較之于男生,女生情感承諾上升10.5%。
在模型3中,課外實踐被納入。結果顯示,無論是社會媒體實踐經歷還是校園媒體實踐經歷,對傳媒學子的情感承諾均沒有顯著效果。與此同時,原本顯著的變量保持不變。對情感承諾影響較大的指標依然是“學習能力自我效能”和“傳媒教育滿意度”。詳見表2。

表2 傳媒學子“情感承諾”的回歸模型
注:*p< 0.05, **p< 0.01, ***p< 0.001,1參照類別為“男生”;2參照類別為“原籍縣城及以下”;3參照類別為“無家庭影響”;4參照類別為“低年級”;5參照類別為“入學前定志愿”;6參照類別為“非調劑”;7參照類別為“綜合性大學”;8參照類別為“無社會媒體實踐經歷”;9參照類別為“無校園媒體實踐經歷”。表3—表5同。
模型4顯示,僅納入控制變量和志愿填報時,志愿填報的所有指標都是顯著的。從標準化系數看,專業了解程度的作用最大,控制了其他變量,入學前專業了解程度提高一個單位,理想承諾上升35.3%。調劑進入的人,理想承諾比非調劑下降40.3%;入學后決定志愿的人,理想承諾下降8.7%;相對于綜合性大學,專業性大學的傳媒學子理想承諾下降19.5%。此外,原籍城市的學生,比非城市學生理想承諾高10.1%;高年級比低年級要降低14.4%。
進一步納入課堂學習的相關變量,“原籍地”變得不顯著,其他變量依然顯著。除了“志愿決定時間”的標準化系數上升外,其他標準化系數均下降。“學習能力自我效能”和“學習行為自我效能”兩個指標,對理想承諾影響最大。控制了其他變量,這兩個指標每增加一個單位,理想承諾分別上升37.7%和30.6%。課堂學習三個指標的標準化系數,均超過了其他指標,說明對理想承諾的影響最大。
在模型6中,增加了課外實踐。結果顯示,與模型5相比,整體模型的解釋力并沒有顯著提升,兩個指標也未達顯著,說明課外實踐對理想承諾沒有顯著作用。
模型7顯示,僅納入控制變量和志愿填報時,控制變量中的“年級”,志愿填報中的“專業了解程度”“是否調劑”“學校類型”是顯著的。從標準化系數看,“是否調劑”對繼續承諾的作用最大。控制了其他變量,調劑生的繼續承諾水平降低45.3%。
將課堂學習加入模型后,原來的顯著指標均沒有變化,但標準化系數都有所下降。所有指標中,“傳媒教育滿意度”對繼續承諾的影響最大。控制了其他變量,傳媒教育滿意度每增加一個單位,繼續承諾上升21.6%。“是否調劑”的作用也很大,調劑生的繼續承諾水平比非調劑生降低34.7%。學習自我效能的兩個指標,對繼續承諾的作用也是顯著的。
進一步把課外實踐加入模型,整體模型的解釋力沒有顯著變化,課外實踐的兩個指標均未達顯著,其他指標的顯著性和標準化系數基本保持不變,見表4。
模型10顯示,僅納入控制變量和志愿填報,對傳媒學子規范承諾有顯著影響的指標是“年級”“專業了解程度”“是否調劑”和“學校類型”。志愿填報中,作用最大的是“專業了解程度”。控制了其他變量,專業了解程度每增加1個單位,規范承諾上升20.7%。從整個模型看,標準化系數最大的是年級,控制了其他變量,高年級比低年級的規范承諾降低25.9%。
模型11增加了課堂學習,整體解釋力有顯著提升。原先顯著的指標依然顯著,但標準化系數均大幅下降。與此同時,課堂因素的三個指標顯示出對規范承諾強有力的作用。控制了其他變量,學習能力自我效能、學習行為自我效能、傳媒教育滿意度各自增加一個單位,傳媒學子的規范承諾分別提高31.1%、28.9%和27.7%。
進一步增加課外實踐后,整體模型的解釋力并沒有明顯改善,課堂學習依然對規范承諾具有最重要影響。值得注意的是,盡管未達顯著,課外實踐兩個指標對規范承諾呈現負效應,見表5。這意味著,課外實踐經歷會一定程度上消解傳媒學子的規范承諾。

表5 傳媒學子“規范承諾”的回歸模型
本文通過實證研究,呈現了本科傳媒學子專業承諾現狀,通過層次回歸,重點考察了志愿填報、課堂專業學習、課外專業實踐三方面因素對傳媒學子專業承諾的影響。研究的主要發現有:
以往研究顯示:不分專業的調查,大學生專業承諾最低得分3.14;分專業的調查,最低得分為護理專業3.21。[31]此次針對新聞傳播類學生專業承諾調查,結果顯示總平均分僅為3.13,創下“新低”。
究其根源,受到了傳媒業價值重構和當下職業新聞人真實生存狀態的影響。“以天下為己任”的觀念,今天仍然會影響著媒體從業者,尤其是最優秀的那批人,依然保有對理想的不懈追求。但近十多年來新媒體、新技術的發展,很大程度上顛覆了原先的傳媒業規則,侵蝕了傳媒業原有領地。這種情勢下,雖然大部分傳媒學子喜歡并且認同專業,但他們內心依然存在一種深刻的擔憂,目前所學的專業知識是否能適應傳媒行業的發展需要?隨著新技術對于傳媒業的不斷滲透,“內容為王”的記者群體在未來是否會被排擠甚至邊緣化?在機器、數據入侵時代,專業媒體與職業新聞人的理想和價值該如何體現?
另一方面,媒體從業者的社會地位已從“無冕之王”的寶座上跌落,新聞民工成為媒體從業者較突出的職業形象。從真實的職業狀況來看,媒體工作壓力極大,強度極高,有調查顯示,如果將各行業的工作緊張程度劃分為10級(級數越大越緊張),記者以7.5級名列第三,[32]經濟收入則是媒體從業者最主要的壓力來源。[33]在美通社發布的《2016中國記者職業生存狀態與工作習慣調查報告》中顯示,80.6%的中國職業記者月薪收入在1萬元以下,且收入并沒有隨著從業年限與資歷的增長而相應增加,58.8%的一線新聞記者表示鑒于目前的收入待遇,極有可能離開現在的崗位。[34]
嚴峻的現實必然會深刻影響到傳媒學子的專業承諾。很少有行業像新聞業那樣,在短短十多年的時間里,無論是職業聲譽還是收入待遇,都經歷從巔峰到谷底的“斷崖式”塌陷。傳媒學子原本不錯的專業情感和社會責任感,在就業形勢嚴峻、工資待遇偏低、高強度的工作要求等現實因素面前,變得相當脆弱,造成了傳媒學子理想承諾、繼續承諾低,進而拉低了專業承諾的總體水平。
專業承諾四個方面的層次回歸清晰顯示,入學前對專業越了解,越是自主選擇專業的學生,專業承諾水平越高,研究假設1成立。興趣是學習最好的動力,越了解專業,越知道與自身興趣是否匹配,進入自己感興趣的專業學習,積極性也會越高。仔細看專業承諾的四個方面,同一因素的作用大小又不一樣。比如“調劑”對于理想承諾、繼續承諾的消解,較之于情感承諾、規范承諾更大。調劑的學生無論是專業忠誠度、繼續留在本專業學習的意愿,還是認為所學專業能發揮個人特長、實現個人價值方面,都很不理想。實證數據有力說明,“專業興趣、專業熱愛是可以培養的”,或許只是美好的一廂情愿而已。盡量減少調劑生規模,降低招生總人數,加大一志愿比例,是提升傳媒學子專業承諾的重要舉措。
本研究的一項重要發現是,以大類招生模式為代表的“入學后決定志愿”,不僅不能有效提升專業承諾,一定程度上還降低了專業承諾,這與政策制定者的初衷相去甚遠。結合訪談,我們發現導致這種“令人費解”現象的原因復雜:首先,經過一到兩年的大類學習,主導學生選擇專業時的心態,往往從興趣變成了學習強度、績點高低、就業好壞等非常現實的方面,學習態度不端為專業承諾下跌埋下了伏筆。其次,大類招生還會造成學生的班級意識、同伴意識淡漠。有研究發現,課堂內同伴之間的良性互動和良好的伙伴關系對大學生的課程興趣、自主學習動機等有重要的影響。[35]同伴關系的淡化會影響學生的學習動機和學習興趣,降低專業承諾。第三,大類招生在實際分流中,學生更愿意選擇去與自己分數對應的專業而不考慮自己的真正興趣。“高分專業”與“低分專業”的結構性矛盾突出,部分學生選擇某專業,僅僅是因為分數歷年來一直較高、出國率高等,但這些因素對提升學生的專業承諾基本沒有幫助。最后,大類招生制度帶來了專業課程設置不合理、專業學習時間緊張等弊端。一方面,為完成學分,進入高年級后依然維持較高的專業課程量,違背了人才培養內在規律;另一方面,進入大三下學期后,學生面臨考研、出國或者就業等選擇,沖擊了專業課程學習積極性。大類招生降低了專業承諾,究竟是傳媒學子的特有現象,還是所有專業大學生的普遍現象,則有待于今后其他相關研究進一步完善。
從實證結果來看,學生對自身能順利完成學業、取得好成績的能力和行為越有信心,對目前傳媒教育越滿意,其專業承諾水平越高,研究假設2成立。令傳媒教育工作者鼓舞的是,課堂學習因素對專業承諾不僅有正向作用,而且強度超過了研究中的其他因素。
根據Bandura的理論,不同自我效能感的人感知、思維和行為方式都不同,自我效能感越強,其情緒反應越趨于正向,越能應付特定的情境,也直接影響到個體的行為選擇。因此,若傳媒學子的學習自我效能越強,對于新聞學習越有自信,當學習中遇到困難或者壓力時,他們會傾向于積極面對,從而獲得較高的學習成就感,又會反過來增強學生的學習自我效能感,整個學習過程處于一個良性循環中,最終對學生的專業承諾造成顯著的正向影響。
專業滿意度越高,說明學生從專業學習中的獲得感越高,專業承諾必然相應提高。今后,提升專業滿意度,可以多管齊下:優化課程設置,讓教學內容更適應傳媒發展需求;增強學生的專業技能和市場競爭力;加強對傳媒學子的專業與職業生涯規劃指導,讓他們深入了解和認識專業……通過有效提升專業滿意度來促進專業承諾,是未來可以重點努力的方向。
課外實踐在傳媒教育中的重要作用毋庸置疑,但其對傳媒學子專業承諾水平存在顯著的正向影響,卻無法得到實證支持。因此,研究假設3不成立,這樣的結果著實出人意料。
結合訪談資料,我們初步發現了一些原因:首先,幾乎所有新聞院系,課外實習、實踐都是培養計劃中的必修課。對大部分學生而言,課外實踐經歷并非自身主動尋求的結果,而是規定或任務,與個人興趣關系不大,無法對專業承諾有較大影響。其次,從實習質量看,目前大部分傳媒學子的專業實習內容,無非是資料搜集、電話聯系、錄音整理等采寫輔助工作,或者是打字、文印、材料分發等行政輔助工作,較少有獨立采寫機會,很多時間是跟在正式員工身后觀摩,缺乏系統規范的帶教和指導。不同學生的課外實踐質量差異不大,無法作為顯著因素影響專業承諾水平。第三,進一步檢驗發現,年級與社會媒體實習經歷、校園媒體實習經歷的相關系數分別為0.536**、0.487**,存在較高的相關性,年級變量很大程度上涵蓋并銷蝕掉了課外實踐對專業承諾的作用。此外,課外實踐對規范承諾還存在著負效應,說明學生所接受的“學一行、愛一行”“所學專業對國家重要,所以我應該學好它”“我應該努力成為優秀的專業人才”等校內教育,一定程度上被課外實習沖擊掉了。
作為對國內傳媒學子專業承諾現狀及影響因素的探索性研究,本文試圖從志愿填報、課堂學習、課外實踐三個方面分析顯著因素。事實上,專業承諾是一個較為復雜的心理狀態與過程,會隨著學生的各種情況呈動態變化。對于這樣的變量,今后如果有追蹤數據進行測量則更加合適。此外,結合文獻,進一步引入家庭狀況、專業內的學習氛圍以及除了學習自我效能外的更多個體心理變量進行影響因素分析,是未來可以進一步完善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