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網購生活

□ 劉振

在父親三番五次的央求下，我利用休假的半個月時間，回老家教會了他網購的技能。父親今年66歲，雖然高中畢業，又當過十幾年村小學民辦教師，但沒想到在學習網購這件事情上，竟然連他曾經教過的最“笨”的學生都不如。我皺著眉頭忍著怒火多次給他演示手機購物APP的使用方法，他依然望而卻步不敢“下手”，生怕弄壞了智能手機。直到我的假期行將結束，他才猶猶豫豫地說：“你放心回城工作吧，我基本學會網購了!”聞聽此言，我如釋重負，感覺父親才是天底下最難教的“學生”。

我給父親專門綁定了一張我的銀行卡，告訴他卡里面的余額永遠不會超過千元，讓他盡管放心地購買自己需要的物品，不用擔心網絡的各種“危險”，等錢用得差不多了，我會及時續存，并且鄭重其事地“威脅”說 ：“如果你不利用科技改善生活，將會被這個時代淘汰。”父親為了讓我寬心，和藹地說:“你都不厭其煩地教會了我網購技能，我若不盡情改善生活，那豈不辜負了你的一番良苦用心?我不僅要緊跟時代潮流，也要體驗一下年輕人的時尚生活。”

回城上班后的第二周，我突然收到銀行發來的一條消費短信通知，父親終于開啟了他網購生涯的第一單，雖然不知道他買了什么，但是那80元的消費行為，足以讓遠在城市的我聊以自慰。即便我不在父母身邊，只要保證那張銀行卡里余額充足，父母的生活就會安然無虞。因為距離和生存之因，我不能給予他們的，萬能的網絡可以，甚至勝過我這個親生兒子百倍。

3天后，我又收到一條消費120元的短信, 5天后，收到一條消費240元的扣款信息……父親的網購生活逐漸升級，且一發而不可收，幾乎每隔幾天就有一筆消費支出，速度堪比失控的剁手黨。眼看著銀行卡里的余額越來越少，我開始有些心亂如麻，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阻止父親“亂花錢”，于是便打電話間接問他網購生活感覺如何，父親得意洋洋地說：“鄉鎮都有快遞網點了，不管買啥快遞小哥都會送貨到家，真方便!”我還想問他最近都有哪些“戰利品”，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而是改口說：“爸，您開心就好，我回頭再往那張綁定的銀行卡里存點錢。”父親居然沒有聽出我的言外之意，平時但凡提到“可有可無”的花銷，他定會義正詞嚴地予以阻擋，而這次，他在電話那端居然爽朗應允，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有時候我都懷疑自己是否真的疼愛父親，不然為何在教會他網購技能后，又心疼他購物的花銷。這種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孝順，實在與我的本意相悖，而為了讓父親老有所樂，我所能做的，就是繼續往那張銀行卡里存錢，滿足他的購買需求。

父親生日那天，我和弟弟舉家回鄉給他慶生，母親做了滿滿一桌美味佳肴，父親更是心情大好，吃過飯他將我們引至廂房屋里說 ：“在我生日這天你們都能回來看我，就是最好的孝順了，我也要送你們每人一份禮物。”說完，父親掀開蓋在折疊床上的錦緞被面，一堆五花八門的東西映入眼簾，他彎腰一一拿起那些禮物說：“這是我大孫子一直向往的滑板鞋，這是小孫女期盼已久的課外書，那是給經常熬夜寫作的老大購買的滴眼液，還有這個是給老二兩口子買的五谷雜糧……”

原來，父親雖然素日沉默寡言，但晚輩們的需求他卻記得真真切切。他將一堆禮物派發完畢后，偷偷塞給我一萬塊錢，并在一番推扯中厲聲道：“你在城市生活很不容易，我網購禮物哪能讓你買單?這錢你趕快收著，除去購物的花銷后,剩余的都存到那張銀行卡里。我只有一個要求，你可不能讓我的網購銀行卡‘斷糧’啊，錢不夠就和我說。”

我頓感無地自容，原來父親心里一直都有一個帶著體溫的無形賬本，這個紙張古樸的賬本上所記錄的密密麻麻的數字,像是流動的愛的音符。他的“購物車”里，雖載物滿滿，禮品多多，卻沒有一件屬于自己的東西。他的心里沒有金錢的邊界，只有無邊的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