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靜　用一生感受景泰藍之美

郭嘉

在北京景泰路和安樂林路的交叉路口西南角，有一個看上去并不起眼的大院，僅從外面的牌子來看，是北京琺瑯廠，也是中國景泰藍第一家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生產性保護示范基地。再往里面走，便能看到擺放在門口的兩米多高的景泰藍作品。

其實，如若不細看，并不能看出這件作品有什么獨特之處。但你仔細觀察，其整體會給人活靈活現之感，花鳥之間的紋路不似山水畫，卻比山水畫更逼真。從胎質上來看，通體都是銅胎。這就是景泰藍作品。

“一旦你進入這個領域，完成一件作品，那種成就感不言而喻。而景泰藍也有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美。”

李靜說自己第一次接觸景泰藍是在1978年。回憶初識景泰藍的點點滴滴，李靜覺得仿佛還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當時是我初中畢業，那段時間我就在選擇是上中專技校、普通高中還是重點高中。不過那時我比較喜歡美術，也有一定的基礎，正好琺瑯廠技校在招生，是專項培養景泰藍設計制作方向。我覺得可以滿足我學習美術的愿望。因為我能理解的美術方面的知識它都有涉及，所以我決定報這個學校。”

李靜說當真正開始學習之后，她才發現景泰藍這項技藝遠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因為它并不是你會美術，會畫幾幅畫那么簡單。它對于你的工藝、技藝，甚至是藝術修養方面的要求更高。“不過一旦你完成一件作品，那種成就感不言而喻。而且它的成品太美了，會讓人有一種震撼。”從進入這一行到現在，四十年的時間，對于景泰藍李靜沒有一絲的厭倦，反而越來越喜歡。

在李靜的設計作品中，不乏一些頂級的，作為國禮的作品。但她更愿意設計一些有意境的、充滿生活氣息的作品。比如說2015年創作的“荷塘清趣”茶臺。“有一次我去做一個講座，那個地方是一個百年的老建筑，建筑周圍三面環水，而且還有三面大的落地窗戶，讓坐在里面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周圍的景致。雖然當時是冬季，但是因為剛下過雪，所以周圍的景色至今都讓我難忘，再加上屋里的陳設，古琴、茶案、古凳、圈椅以及整面墻的名茶博古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茶樣，淡淡的茶香、輕柔的弦樂、優美的景致，真的別提多美了。不過老板說這里的夏天更美，湖面上開著荷花，蝴蝶、蜻蜒會停在上面，岸邊還有垂柳。”回到家后，那個畫面一直縈繞在李靜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她決定把它做成一個景泰藍的作品。

因為是異形的作品，從設計制胎、掐絲、點藍、磨光、鍍金……到最后的成品，李靜坦言她經歷了難以想象的艱難。荷葉、荷花、錦鯉、石子，每一樣物件都需要繁瑣的制作過程。和工人溝通、制作，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們，甚至自己親自動手去完成。就這樣日復一日，最終呈現出來的作品令人驚嘆。那一年“荷塘清趣”茶臺一共拿下三個國家級的金獎。“我挺滿意這個作品的，起碼脫離了景泰藍特別傳統的造型范疇。也對得起那段時日自己付出的所有辛苦和努力。”李靜說道。

“我的設計從不假手于人，因為對這種技藝也好，對這種文化的追求也好，我希望把自己認為最美的、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這是我所追求的。”

在景泰藍的制作上，李靜一直都在追求一些創新。“其實不管是造型的創新，還是思維的創新，都代表了在慢慢地改變。我希望大家在說到景泰藍的時候，不再覺得它只是一個很古老的技藝，我想讓老人喜歡它，年輕人也喜歡它。因為現在人們生活節奏都比較快，所以我希望他們在工作之余能擁有一個相對幽雅、清淡、平靜的生活環境，能放松情緒，舒緩壓力，享受幸福美滿的生活。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兩三個朋友在一起，旁邊有一套這么清新淡雅的茶具，品著茶、燃著香，再聽聽古箏、古琴，聊聊天，那會是多么美的一種享受。”

其實在追求創新的同時，李靜也不忘傳統。“我覺得老祖宗留下的東西真的是精髓，每次去故宮，我都帶著一種膜拜的心情去欣賞。那些傳統的造型紋飾、色彩真的讓人驚嘆。雖然說我做的是景泰藍，但是對漆器、瓷器、牙雕、玉器等等這些技藝也要有一定的了解，俗話說觸類旁通，就是這個道理。它能幫你打開另一扇門，會讓你的思維又擴展了。坦白說我超越不了前人，我只能做到學習他們的精髓，體現自己的價值，這是我想要的東西。”這么多年，李靜說她記不清自己做了多少作品，但是每一件都能體現她那個時期的狀態，應該是一種情感的書寫和表達。

采訪時，李靜講述了一個她曾接到的一個很有挑戰的作品。“2016年我接了來自香港的一單活，要求做4種大瓶，1.8米、2米、2.5米、4米。上面的圖案分別是：77頭牛7條蛇，66頭鹿和88匹馬，主色調是紅色、白色和黃色。但是圖案不要有水、魚、鳥、樹、龍、鳳，配色不要黑色、綠色、藍色。”一系列苛刻的條件，讓李靜有點崩潰。馬的圖案還好說。牛和鹿怎么辦？因為根本沒有人畫過。

她開始上網查資料，找牛的各種狀態。但是不要樹卻讓李靜犯了難，“因為在空曠的大平原或是大草原上，如果沒有樹，從構圖上不好看，樹起到一個遮擋的作用，也會讓畫面有層次感。”李靜絞盡腦汁，她決定用山和灌木構造出畫面的層次感。“不能用水，我就畫石頭，石頭要畫成土丘那種。牛與蛇之間也不能生硬呆板，它們之間要有對話。而畫面的整體我做成了秋天的景色，顏色上也是錯落有致的。”

至于66頭鹿，李靜決定讓它們奔跑起來，“我在上面畫了一棵菩提樹，畢竟客戶信佛，而且菩提樹的寓意也很好。然后之前我去廣西，在陽朔那里拍了一些晨曦下的遠山，我覺得很有意境，就把它融入到作品里。又畫了像芭蕉葉、杜鵑花，包括竹葉作為點綴。而且鹿與鹿之間也是有互動的，整個畫面讓人感覺很豐富、很溫馨。”李靜坦言其實當時做好之后她還是有一些擔心，但送去之后，客戶的反饋卻是意外的滿意，這讓她既高興又激動。

李靜說到現在為止，她覺得選擇了這個職業作為一生的追求，無怨無悔。“別管多忙多累，我都能認真畫好每一筆，因為那是出自我的手，也體現了我對每一件作品，或每一個服務對象真誠負責任的一種態度。”

“我們總是說要不忘初心，那什么叫初心？我覺得就是要活出自己的價值，把一件事認認真真做好，不對付也不應付。你愛它，好好去愛它，好好去做。它也會給予你回報。”

工作之外，李靜的生活簡單，但是又充滿意境。她喜歡在休息的時候聽音樂，流行的古典的。有時候也會聽戲，比如京劇。“如果在家工作，早上起來，我會燃上一柱香，沏一杯茶，打開音樂，然后再去做事。我希望我的狀態是放松的，平靜的。如果一天到晚都是忙忙碌碌，會讓我在創作上沒有思路和靈感。”偶爾沒有創作靈感的時候，李靜會出去走走，到大自然中去觀察。

如今各行各業都在提倡“匠心精神”，李靜覺得熱愛是匠心精神首先要具備的，“只有熱愛你才能全心全意地去做這件事情。”然后是用心。“你用心了，把這個事情當你一輩子的追求，你才能踏踏實實做下去。你的心踏實了，才會認真去做，這個精神才能慢慢地發揮出來、體現出來。你也能做出精品。其實這個精品是對后人的一種交待，也是你無愧于‘匠心這個詞。”

“如果再給您一次選擇的機會，是否還會選擇景泰藍？”

李靜想了想，說道：“我總是說要從事一個事業的話，起碼你對它有認識、有熱愛、有感情，你才會投入進去。我覺得我選擇做景泰藍這行真的無怨無悔，起碼先把這輩子做好了吧。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選擇，我覺得我還是會選擇做這行，起碼我是樂在其中的。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不管過多少年，我做的作品仍然在，它是屬于這個時代的作品，代表了這個時代的特征。這里邊有我付出的一份努力，也有我對藝術無愧于心的一份追求。而我所有的努力和成就也得到企業的支持，他們給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展示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