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的熱氣

作者／桑田

我原以為，自己最喜聞樂道的是講臺，可真正的地方，竟然是灶臺。人家說鍋氣、煙火氣，一個家的溫度全部在廚房里，我終于懂了那是什么意思。

剛組成這個家時，是公公婆婆一趟趟，開車將“貨物”運齊：連四個水瓶下的四個墊子，他們都買了整套。再不久，我驚奇發現，丈夫在抽油煙機的四個棱角，用相同大小的海綿，包裹得整整齊齊，怕我燒飯磕著頭。又過了一段時間，婆婆在家每做一件事，就同時想到我們，比如刨水果的刨子，她家里的好用，她就坐車送來給我們。掛在水槽邊至今放著兩個刨子，那代表著她的心意和祝福。

丈夫更是在娃娃兩歲后，在廚房右側一排抹布上，貼上不大卻準確的字跡：四五塊抹布，每樣標注具體是干嘛的。

抹布們最右排的掛鉤上，還有一藍一粉紅兩個圍裙，都是夫家準備好的。家人印象中的我，不是在講臺上侃侃而談的我，而是穿著粉紅圍裙的我。二十余歲在大學里，人總想著考上一般人考不取的證書，要靠牛氣證明自我的存在感，但是跟家庭比起來，恍然大悟的是，為何大學的選修課，不講一些如何戀愛，一起吃飯的技巧、帶嬰兒的常識、做家務的方方面面，以及跟公婆父母相處的分寸交界。

也許，大學是精英薈萃的地方，成就斐然卻不如，踏實而務實地做很多“后備后勤”，成就情緒高漲的不在于頂尖的“高”，而在于底座的厚實完善：流行快速便捷的當下，更奢侈不菲的，落實在時間有效分配后，孩子的事無巨細，清潔的周密周詳，還有食物餛飩水餃等的純手工——家人能吃到熱氣騰騰、湯湯水水的早餐再去上班。鍋氣反而填充了，日子空隙里，真正的粘稠。

給菜里加一種什么樣的醬油，蔥姜蒜的輔料要趕在什么時做好，晚飯食用框架的豐盈，統統是不一樣的。廚房只有幾平方米。但是人站在灶臺前，開始用多少心思豐富菜肴，奠定了這個家，人跟人聯系的一種關鍵。

愛，是有良性循環和惡性循環的。

她們總說，帶孩子燒飯做清潔，是多么沒有層次、沒有建樹的事件。但是，有年紀的人看來，在廚房和灶臺前花費的所有時間，才決定了這一生，另一個衡量幸福的坐標。

剛畢業那會兒，在一個政府的內刊雜志社做編輯，同另兩個共同入職的記者、發行，總玩在一起，跟她倆相比，自己性格較為溫順，她倆了解我被家人安排相親以后，都大驚小怪地勸我：不可以太聽家長的話。

尤其是那個在職場獨當一面的女記者，憤憤然地提點我：小桑，你想這么快就給人生孩子、做飯嗎？你到時一定會后悔的。那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印刻在我的心底。

但是，十年光陰仿佛在說明，居家不是家對你的要求，是你自己向內，渴望對周遭最親密的人的付出。越來越覺得，生活里最值錢的東西，就像一個手工蛋餃里的肉，全是你精挑細選的肉，蛋，全是你一個下午圍在火爐旁，手工弄的煎蛋。

廚房的樂趣除了廚藝，還藏匿著用心：你的心和愛，它仍舊是那樣的純度、那樣的濃稠。它們沒有巧膩、沒有機心，只有全力以赴的傻兮兮。但更重要的，命運一定會為每一個可貴的性格，配置一個量身定制的個體。他每次18：50進門，然后掃一眼桌上的菜品，我差他先把門口的垃圾運下去。他二次上來，我才端出了廚房，畫龍點睛的驚喜。

距畢業，十年的光陰一閃而過。也許，是一個全新的家庭，他們創設了新的情景，從春夏秋冬日月的周轉中，一次次對我內心造成的細節沖擊——最快樂的不是無邊無際的愜意和自由，而是內心適當的約束。有約束才有所謂真正的自由。

一個家的溫馨，全在廚房每日升騰的熱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