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徐夢琳

肯尼亞大象公園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憶往昔，悵似水流年，蹉跎歲月，轉瞬即逝。我獨自一人漫步在這充滿了回憶的故鄉，尋尋覓覓，抬頭望望天，那曾與我一起散步的人啊，你在哪兒？

我愛和你在初春的田野散步，看迎春花開滿路。有時會下起綿綿細雨，如針如絲，密密點點填滿我們身后的腳印，你折下一片芭蕉葉，輕輕地放在我頭頂，我便雙手撐著它跑來跑去。江南的雨，總歸是柔的。雨點兒打在葉上，滴滴嗒嗒分明是踩著鼓點來的。多情的琉璃瓦也被敲出了樂音，像兒時你為我唱的搖籃曲。

多少年后，我依舊記得，田野間的青草香和著薄霧鉆入我的口鼻，野草清風，沁人心脾。

我愛和你在盛夏的小巷散步，青苔晾在澄澈的湖底，成為夏天的風景。我們站在河埠頭，看著淡綠的河水緩緩流過，伴隨著微弱的聲響，一圓片一圓片的水花拍打著岸灘。腳底的青石板微涼，高高低低地折射著夏日的光。“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某一個清晨，滿池荷花爭奇斗艷，競相開放。你總愛詠上一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好蓮！好蓮！”傍晚時分，小巷很靜，只有穿透人心的蟬鳴。我們一人懷里抱個大西瓜，悠哉悠哉漫步鄉間小路上。西瓜太沉，我一個踉蹌跌了出去，瓜掙扎著連滾帶爬在地上炸開了花，我們捧著一朵朵紅彤彤的“花”，一路啃回了家。

多少年后，我依然記得，那嫩得可謂“吹彈可破”的蓮，那似濃又淡勾人心魂的清香和那闖進我心坎里的瓜甜。

我愛和你在晚秋的楓林散步，“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于二月花”，秋風染遍一片林。楓葉蕭蕭，拂了一身還滿。你摘下我肩上的一片，戴在我的耳邊，那定是葉叢中最美的一片。楓葉本無味，可你摘下的葉似乎也是香的，究竟是什么香？將我的發絲也浸上秋天的味道。

多少年后，我依然記得，放眼望去的一片金黃和那無與倫比的秋天的味道。

我愛和你在凜冬的街邊散步，陽光似蟄伏在指間的精靈，不停地拍打著雙翼。路旁的松葉結上了一層薄薄的霜。暖陽撫過，寒風掠過，一而化，再而結。每當刺骨的冬風挑逗我時，我總是一下子撲進你溫熱的懷里，你寬大而厚實的臂膀和那回旋著體溫的大衣，將小小的我擁緊。眼睛不說謊，你的懷抱是冬日之最溫暖，使我安心將眼閉上，全然不覺寒風凜洌。你在，我不畏嚴寒。

烤紅薯的香總愛把我的魂勾了去，我捧著你買下的烤紅薯，大口大口吹著氣，忍不住貪上一口，滾燙滾燙的香甜在我舌尖跳來跳去，只一口，便熔化了身心，從指尖到心尖，從肌膚到血液……你看著我的窘相竊笑：“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心急也吃不了烤紅薯……”

多少年后，我依舊記得，你那堪比暖陽的懷抱和那被寒風吹散的紅薯香。

我愛和你在每一個春夏秋冬散步，從牙牙學語到豆蔻年華。直到后來你走了……我一人散步在初春的田野、盛夏的小巷、晚秋的楓林，凜冬的街邊。那些美好的回憶又如夢似幻地跳進我的瞳孔，我卻抓不住，任憑淚水將它們抹花。

我曾幻想你定是老了，走得慢了，就在我身后拄著拐杖悠然地望著我呢！我多少次停下腳步想要等等你，回頭卻發現其實空無一人……

四季更替了多少年，依然只我一人獨自漫步在這片故土。初春的雨更柔了，芭蕉樹上的葉我舍不得折下了;盛夏的蓮一年比一年清了，香氣溢滿了每戶人家的窗，卻不再有人夸贊;我發現晚秋的菊花開得格外爛漫，可被秋風暈染的楓林卻只剩下凄美;凜冬的風不那么冷了，卻刺痛了我的臉頰，我又聞到紅薯香了。每當老板問我：“老人家呢？”我也只能嗅嗅紅薯的溫熱，掩蓋鼻尖的酸了。

你曾說，想你時便抬頭看看天，可天空那么大，你在哪一角？我仰望天空，柔云試圖遮掩驕陽，卻依然刺酸我的眼。上帝用雙手創造了那么多美好，卻將我心中的美好帶走了，而那些美好的春華秋實于我早已索然無味。

這一年，依舊。我一人散步，我抬頭望望天，掬一縷愜意，尋尋覓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