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尾樓里過除夕

張弭家

賈剛三十出頭，經商多年，近來債臺高筑。年關將至，債主把他告上法庭，他被判敗訴，還被列入老賴名單。為躲債主，他拋下老婆孩子躲了起來，可入了老賴名單，在外住行都受限制，只好輾轉借宿幾個朋友家。大年三十這天，他實在不好意思再去麻煩朋友，就在街上亂轉。

轉到郊外，賈剛看到一片爛尾樓，心說就在這里過年吧。他先去附近的小超市，用兜里僅有的現金買了些熟食和兩瓶酒，又向店家要了幾只空紙箱子，便鉆進了爛尾樓，找一處旮旯鋪上紙箱子坐了下來。

多日的奔波躲藏，搞得他疲倦不堪，喝了幾口酒就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他被外面的鞭炮聲震醒了。睜開眼，昏暗中他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正捧著燒雞啃。“臭要飯的，敢偷吃我東西！”賈剛揮起拳頭，可借著樓外綻放的煙花看清了這人的模樣后，他又下不去手了。

這人四十幾歲，臉色灰黃，眼睛渾濁，吃東西的樣子像個餓狼，也許是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

等燒雞啃得差不多了，賈剛把酒瓶遞過去。那人接過來灌了幾口，喘息一會兒才有氣無力地說：“兄弟，對不住啦，我實在是……”賈剛擺擺手，表示沒什么。

那人抹抹嘴，主動搭訕：“兄弟，等哥有朝一日翻身了，一定請你去高檔飯店吃大餐。給哥留個名，哥叫胡彪。”

賈剛被他逗樂了，“哈哈，你咋不叫胡謅呢？兄弟賈剛。”

胡彪往前湊了湊，“大年夜咱哥倆在這爛尾樓里相遇，真是有緣啊。可是，咱不能忘了給咱哥倆牽線的恩人，對，就是跑路的房地產開發商啊，是那些開發商跑了才給咱們提供了落腳之地。對吧，兄弟？”

聽胡彪提起跑路的開發商，賈剛心里躥出股火來，“狗日的開發商，就是因為他們卷款跑路，我才被害得有家難歸！”他情緒一激動，就把面前這個乞丐當作了傾訴對象，滔滔不絕地講他經營建筑材料生意，被開發商長期拖欠貨款，最后開發商竟跑路了，而供貨商不顧他的困境，硬逼他還款，滔滔不絕地講了一遍。

胡彪問：“你那債主沒逼你賣房還債嗎？”賈剛回答：“那倒沒有，說是不想讓我老婆孩子無家可歸。可女債主是個變態，羞辱我取樂。”

胡彪驚問：“你的債主是女人？她是怎么羞辱你的？”

賈剛抱頭帶著哭腔說：“她……她說要么立馬還錢，要么我向鈔票磕頭，錄成視頻自己傳到網上，她就把還款期延長到年后。我要是不答應，她就在除夕夜守在我家樓下，見我回家就用小喇叭罵我是老賴。你說她多變態，我一個大男人，咋能給鈔票磕頭呢！為了讓老婆孩子過個安穩年，我只好在外面流浪。”

胡彪嘆道：“你還不上她的債，也只能怪那些跑路的開發商了。唉，現在的房地產市場，真是讓人看不透……”接著，胡彪侃侃談起房地產市場來，居然頭頭是道。

賈剛聽得眼都直了，“你……你到底是干什么的？莫非你也是……”

胡彪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我也是躲債的。”胡彪說他的情況復雜得多，基本翻身無望。

外面鞭炮炸響，煙花閃爍。賈剛拿出手機翻看家人照片，胡彪喃喃道：“這時候你本該跟老婆孩子過年的，那女人實在過分了。”他聲音越來越弱，身子也癱軟下去。賈剛問他哪里不舒服，胡彪說沒事，就是還沒吃飽。

賈剛把熟食都拿給他，他大吃一陣又有了勁頭，忽然問：“你欠那女人多少錢？”賈剛回答：“五十萬。”胡彪低頭悶了半天，猛抬頭道：“我給你。”把賈剛嚇了一跳。

胡彪說完后，精神陡然大好，“是這樣，我要干一件好事，一個人一輩子總要干一件好事，對吧？不然死了閻王爺都不要。不瞞你說，兄弟，老哥我以前做生意干了不少缺德事，家人為這個拋棄了我，我醒悟了，決心彌補過錯。我開始籌款償還被我坑的人，可我自己把名聲搞壞了，生意伙伴都像躲瘟神似的躲我。現在我手頭上只剩五十萬，連我欠債的十分之一都不到。這筆錢在我一個舊賬戶里，可我不敢用這個賬戶取錢刷卡，因為一用這賬戶就暴露行蹤了，這錢對我來說就是死錢啊。我把這錢從網上轉給你，你把欠款還給那個變態，她就該讓你回家過年了。”說著，他掏出手機就要從網上給賈剛轉錢。

賈剛又感動又詫異，擺手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怎能要你的錢，又是這么大數。”

胡彪語氣誠懇地說道：“聽我說，兄弟。第一，我吃了你的燒雞，本以為要挨一頓打，你卻連句罵都沒有。其實你的燒雞救了我的命，我確實好幾天沒吃東西了，因為不敢上街買。從這方面講，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第二，我用這點錢讓恩人回家過年，這樣才會問心無愧，就是死了也會含笑九泉。”

賈剛忙止住他，“區區一只燒雞，大哥言重了。要不這樣吧，如果這筆錢大哥暫時不用，就借給小弟，小弟來日一定奉還，還要盡可能幫大哥解決麻煩。”

等胡彪把五十萬轉到了賈剛的賬戶，賈剛摸出記事本取下一頁，給胡彪寫了借條，然后就忙不迭地通過手機聯系了女債主，把欠款轉給了她。

這時，賈剛發現胡彪情況不對，只見胡彪好像要撕借條，卻手抖著撕不動，臉白汗涌，身體痙攣。

賈剛斷定他是得了什么大病，忙拿手機撥120。胡彪吃力地說家人瞧不起他，他早就不想活了。

賈剛急得吼起來：“你要讓我見死不救嗎！看來你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什么不用那筆錢治病？那些債主總不至于去醫院奪你的救命錢吧？家人瞧不起你，你就這么糟蹋自己，你太傻啦！現在那筆錢已轉給女變態了，不能替你治病了，怎么辦啊？對了，我求助微信朋友圈試一試吧，我朋友圈里有很多俠義心腸的朋友。”

賈剛在微信朋友圈上說了他相遇胡彪的經過，以及胡彪本人的善舉，現在善人突發重病，卻沒錢送醫，急需救助。他還拍了幾張胡彪的照片一同發了上去。

讓他沒想到的是，不到一分鐘，手機就“叮當”一聲響起短信提示音。打開一看，轉給女債主的錢竟然又轉了回來。莫不是那女變態操作失誤了？賈剛正琢磨著，電話鈴聲響起，正是那女人打來的，她語氣火急火燎的，“你快用那筆錢把那人送醫啊。算了，你還是快把你們現在的位置發給我，我馬上就到！”

賈剛發出位置沒多久，那個女債主開著車和救護車一起趕到了。

胡彪見到她激動地說：“老婆，賈剛兄弟一說起他債主的情況，我就猜到是你。我知道是因為我以前給你制造了太多麻煩，傷你太深，才讓你痛恨所有欠債的男人。我不敢求你原諒，只求你不要再難為賈剛兄弟，讓他回家過年吧。”

女人沒理睬他，催促醫生快做檢查。醫生一番忙碌后說，看來病人是因為長期飲食不規律，患上了嚴重的胃病，剛才暴飲暴食導致病情加重，需要馬上住院治療。賈剛馬上說：“我這里有五十萬，都給胡大哥治病！”

賈剛要跟著去醫院，女人攔住他，說：“你今夜遇到了胡彪，給了他做善舉的機會，讓我改變了對這個不爭氣丈夫的看法，也糾正了對欠債的人都冷酷無情的做法，我感謝你。我會全力給胡彪治病，幫他擺平那些糟心事，現在你立刻回家，去陪你老婆孩子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