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這一天

李維明

老陶退休好多年了，最近，他總覺得日子過得有些奇怪，但究竟哪里奇怪，他又說不上來。

這天早晨，老陶和往常一樣睜開眼，他回憶著夜里做的最后一個夢，但怎么也記不起來。上一次做夢是什么時候呢？老陶也想不起來了。

這時，耳邊響起一個熟悉而親切的聲音：“主人，您醒了？”

“醒了。”老陶看到了機器人伙計關切的眼神。

伙計為老陶戴上了孫子陶鈞買的眼鏡。老陶的視覺變得清晰了，他看到老伴在廚房里忙碌。很快，老伴笑意盈盈地端著湯圓從廚房里走出來，對老陶說：“我去淑珍家打牌，她可能留我吃飯，中午的飯菜就讓伙計給你做，他廚藝比我強多了。”

又是打牌！老陶心里略有不快，但還是大度地揮了揮手，說：“去吧，去吧，自己路上當心。”

老伴笑了笑，走了。老陶吃了湯圓，雞蛋黃大小，一共八個，真好吃，甜到心里，這勾起了老陶的回憶：與老伴相識時，她還是一個漂亮姑娘，美麗、羞澀，總是愛紅臉，現在這樣愛紅臉的姑娘不多了。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少說也有60年了吧。唉，老伴和自己都老了，時間不多了，老伴愛玩就讓她去玩吧。這么想著，老陶剛才心中的那么一點不快立刻就化解了。

這時，伙計過來拿走了碗筷。伙計是一個高智能情感型機器人，這是孫子陶鈞替老陶專門定制的，“伙計”這名字也是陶鈞取的。老陶不大滿意，覺得缺少書香氣，但他又不想拂了孫子的好意，伙計就伙計吧，不過是一個符號而已，難得的是孫子的一片孝心。

孫子陶鈞在國外一所著名大學讀博士。兒子、兒媳婦好多年前因車禍離世，孫子當時尚在襁褓，老陶和老伴把孫子接到身邊，從此相依為命。

陶鈞漸漸長大。這是個學霸型的孩子，一路順風順水，高中、大學讀的都是名校，后來又過關斬將去國外讀博士。那時，老陶和老伴的身體都已經有了一些不好的跡象，孫子知道后，想放棄出國，在本地找個工作做，老陶卻勃然大怒，痛罵了孫子一頓。最后陶鈞無奈地走了，老陶忍痛沒有去機場送行，他怕在那里會控制不住流淚，那樣就可能動搖孫子的決心，他不愿意拖孫子的后腿……

老陶沉浸在回憶中，這時有人敲門，伙計打開門，來人是老金，人沒見到，聲音先傳了過來：“老東西，今天我要找你大戰三百回合！”

老陶笑著回應：“臭棋簍子，你不行。為了讓你徹底服氣，我接受你的挑戰。”

兩人親熱握手，寒暄幾句，就開始下棋。不到半小時，老陶已經連贏兩盤。看到老金滿是皺紋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尷尬，第三盤走到中盤時，老陶故意走了一招敗著。老金逮到機會，局面開始扭轉，這盤棋老金“贏”了。老金縱聲大笑，老陶憋不住，也笑了。

中午，老陶留老金吃中飯。他倆邊吃邊聊，天南海北，家長里短，很盡興。

下午老陶騎車去了公園，公園里有寫滿綠意的小山，還有一片泛著柔波的湖。他把車子停好，來到湖邊散步，走了一個小時，有些累了，才找一張椅子坐下來，什么也不想，就那么靜靜坐著，感覺挺享受的。

晚上，老陶早早地睡了，臉上帶著滿足的笑。當他鼾聲變均勻時，伙計撥通了越洋電話，接電話的是老陶的孫子陶鈞。

伙計說：“喂，主人，您好！老主人已經睡覺了，這一天他過得和往常一樣，很好，很開心，只是……”

陶鈞問：“怎么了？”

伙計問：“明天，還是按照‘這一天的腳本繼續演下去嗎？”

原來，老陶已經癱瘓在床好幾年了，這一天的經歷都是眼鏡幻化出來的一場逼真的戲。眼鏡是一款最新的虛擬實境裝置，直接作用于人的大腦，每天早晨老陶醒來，伙計就會為他戴上眼鏡。

這時，電話那頭的陶鈞問：“現在的腳本有什么問題嗎？”

伙計回答說：“問題倒是沒有，但總是這樣日復一日地重復，我擔心老主人發現破綻。還有，您奶奶的戲，能不能改一下？老主人不希望奶奶總是出去打牌。還有一件事，腳本里的老金，不久前也已經去世了。”

陶鈞思考著說：“爺爺是失憶癥患者，奶奶去世那一段他不會記起來的。老金，哦，金爺爺也不在了？嗯，不過他的戲應該也不會有問題，爺爺看不出來的。換個腳本當然好，但是，伙計，我真的很忙，論文才寫了三分之一，女朋友也總是要我陪她，我的時間實在不夠用。等我博士畢業找到工作，我會再寫一個更好的腳本傳給你。放心，這副眼鏡是目前最好的虛擬實境裝置，可以智能地激發使用者的部分記憶，離開了眼鏡，一切立即歸零，爺爺是不會發現破綻的。”

“那明天……”

“還是使用‘這一天程序吧。伙計，我不多說了，女朋友約好的時間到了。”電話掛斷了。

伙計嘆了一口氣，怔怔地坐了一會兒，然后起身去他的房間。忙碌了一天，現在他需要充電了。

（發稿編輯：呂 ?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