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孟陽
提及“博物館”,對歷史和時間的敬畏油然而生,這是公眾心中最常見、最普遍的一種心理感受。作為征集、典藏、陳列和研究代表自然和人類文化遺產實物的場所,在傳統意義層面,博物館仿佛是“古老”或“古代”的代名詞,對博物館的此番定位長期以來深深根植于公眾頭腦之中,仿佛博物館與當代人的當下生活有著一條天然的鴻溝。
新世紀以來,“博物館熱”是中國正在發生的一個典型的文化景觀現象,籌建博物館之事方興未艾,眼花繚亂、種類繁多的博物館如雨后春筍般在全國各地落成,各地方都希望通過博物館這張牌,建立文化地標,打造城市IP,在文化自信的強國之路上搶占制高點。但是,如果僅僅還遵循以征集、典藏、陳列和研究古代藏品的經營模式為主,各地的博物館與故宮博物院、中國國家博物館、上海博物館等這些知名的國家級場館相比,如何展現和凸顯自身的特色與優勢,這是一個不可回避的話題。因此,轉變經營理念和態度是當前博物館界亟需思考的一個問題。其實,在當代語境下,“當代性”是國內外各大博物館不可回避的一個話題,因為當代意義層面上的博物館應該是當代社會的文化坐標,在展示優秀的傳統、古代文化的同時,還應該記錄并參與當代文化創造的進程,應加強與當代社會、當代文化、當代藝術、當代人的創造的關注和互動,關注時事、反應現狀,這樣博物館才能成為當下社會最活躍的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河北博物院 “行山”展覽現場

河北博物院 “行山”展覽現場
近年來,國內外的知名博物館已經開始意識到當代藝術在博物館的“公共文化資源平臺”角色中承擔的重要意義和社會價值,逐漸向當代藝術敞開了懷抱。2015年10月在南京博物院舉辦了“呼吸—中國傳統文化的當代形塑展”,在中國博物館界開辟了舉辦富有主題性及中國傳統文化內涵的當代雕塑藝術作品展的先河,也是南京博物院第一次綜合利用場館內的室內展廳、室內外公共空間的展覽。參展作品的選擇上充分配合南京博物院古典建筑的氣質,從室外公共空間走進室內展廳,觀眾體驗著不同體量、不同材質、姿態各異的當代雕塑作品與古典建筑空間的巧妙結合。“呼吸”展是南京博物院在傳統文化與當代藝術的溝通和互動道路上,通過當代雕塑展覽的形式進行的一次開拓性的嘗試和有意義的探索,同時,也是對于中國傳統文化和江南文化的一次富有創新性的繼承和傳播。“呼吸”展覽的成功舉辦,不僅得到了國內文化藝術界以及社會的高度認可,而且為展覽團隊在全國其他各大博物館舉辦“呼吸”系列展覽樹立了典范,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時隔將近三年,經過策展團隊在河北博物院的多次調研和考察,2018年9月27日,“行山—中國傳統文化的當代行塑展”在河北博物院成功舉辦。作為南京博物院“呼吸”展覽的一個延續,由于南北方地域文化和場館室內往外空間結構面貌的差異,當代雕塑藝術介入河北博物院,從場館實地空間狀況來講,讓河北博物院“行山”展覽辦得出彩,面臨的難度比“南博”要大。多次的現場考察之后,策展團隊把精力集中在以挖掘地域文化特性的基礎上,對河北博物院室內展廳的改造、展覽主題思想及展覽視覺呈現之上。從展覽的命名“行山”(與河北博物院所處的太行山文化帶有關)、展覽視覺色彩形象(取思于河北博物院的“河博青”色彩及河北博物院燕趙與中山國文物重器—青銅器的銹色)、“行山”二字視覺形式設計(靈感來源于河北博物院“戰國雄風—古中山國”展覽展廳入口那排氣勢撼人的“山字形器具”)有所體現。與南京博物院“呼吸”展覽參選的作品相比,河北博物院的“行山”展覽參選作品多渾厚、雄健,以凸顯北方地域文化特性。對室內展廳的改造是“行山”展覽中的重要工作,如何在有限的室內展廳空間內將42組形態各異的當代雕塑作品和諧的呈現出來,經過多次討論和修改展陳方案,才敲定了最終的展陳方案。走進“行山”展覽的展廳,觀眾會發現這次展覽作品的展示方式是多元的,其中,有利用博物館現有玻璃展柜的,直接放在地面上,掛在墻面的,利用枯山水的理念營造作品展臺等,是一個非常有趣、設計感很強的展覽空間。對于河北博物院來說,“行山”展覽也是其第一次展出當代雕塑藝術作品,有著重要的意義。對于整個河北地區來說,“行山”展覽的舉辦也是一場重要的、里程碑式的文化事件。在展覽開幕當天舉辦的研討會上,來自文博界、雕塑界、教育界、藝術批評界等多位專家和學者們,他們結合自身所從事的專業或工作分享了對于“行山”展覽的感受和看法,以及當下我們在仰望傳統文化這座高山的同時,如何走出當代新文化的景行大道的思考。毋庸置疑的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和創新是當下文化藝術界各個領域都面臨和思考的課題。

南京博物院“呼吸”展覽現場
南博的“呼吸”展覽與河北博物院的“行山”展覽相繼成功舉辦,是當代雕塑藝術介入博物館的典型案列。從兩次展覽的經驗及在文化藝術界取得的口碑來看,當代藝術介入博物館,對于轉變當代博物館的經營理念和態度,煥發當代博物館的活力有著極大的推動力量。首先,當代藝術介入博物館,博物館的文化定位將發生改變,有助于轉變公眾長期以來對博物館的認知。“古老”或“古代”是過去公眾給博物館貼上的標簽,要把公眾心中這個標簽拿掉,當代藝術是一件很好的、可運用的利器。博物館是最接近歷史與過去的地方,它的藏品、作品為公眾提供了廣闊深遠的文化空間背景。然而,當代藝術的介入也會使得博物館成為一個關注時事、反應當下藝術現狀、接近現實的地方。如果當代藝術合理、巧妙、成功介入博物館(如“呼吸”展覽中當代雕塑藝術對南京博物院室內外公共空間的利用),由于當代藝術自身的特質,博物館將成為一個關注當下社會的文化平臺,公眾可以通過該平臺關注并且參與當下的社會問題的討論。其實,博物館和公眾的關系正在不斷發生變化,一方面表現在參觀人數、博物館展覽主題等方面,另一方面表現在當下的公眾期望和要求能與博物館展開更直接的對話。當今的公眾具有維權時代的自主思維,傳統博物館的那種居高臨下的單線傳授知識和文化的模式,已經滿足不了現代公眾走進博物館的求知心理訴求。當代藝術的開放性、對話性、互動性,有助于解決當前博物館所遭遇的這一難題。博物館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公共文化平臺,通過當代藝術的介入,博物館在公眾心中的定位將被重新審視。
其次,當代藝術介入博物館,為博物館注入新鮮血液—新文化空間的營建,豐富和拓展了博物館的文化空間。空間的維度決定著人們思想的維度。當代的博物館作為公共教育平臺,不僅要典藏和展示那些被歷史沉淀下來的中華民族優秀的古代文明遺存,而且應該重視普及和傳播當代的優秀文化和藝術。古代藏品在博物館占據的空間方式往往是嚴肅的、中規中矩的、模式化的,其中,博物館內部的很大一部分公共空間不在其考慮范圍之內。而在現實之中,博物館的公共空間確實并沒有得到有效利用,尤其是博物館的戶外公共空間區域。當代藝術展示方式的多變性、多樣性、靈活性,對空間利用的拓展性,能夠很好地利用和發揮博物館的公共空間,豐富其面貌,為公共空間帶來更多的可能性和新的文化空間。當代藝術品參與和介入博物館,不僅在視覺物理效果上能起到移步換景,吸引和駐留觀眾視覺的功能,而且當代藝術還會以其獨特的思考和視覺組構手段成為博物館空間的激活要素,通過其藝術思想性對于觀眾固有的認知觀念和思維方式進行“空間拓展”。文化空間觀念的改變,將為觀者帶來全新的感知。有了當代藝術的介入,當代博物館的“時空空間”將被進一步拉開,置身于館內,公眾不僅可以感受到博物館是記錄歷史、珍藏歷史的文化空間,更是見證當代人的創造、當下歷史的文化空間。在尊重歷史的基礎上,公眾可以看到和認識到當代藝術家的努力,在博物館中追溯過去、感知當下、思索未來。
最后,當代藝術介入博物館,從文化屬性上豐富和拓展當代博物館的展覽面貌,提升博物館在當代社會中的吸引力和影響力。就當前博物館呈現的展覽面貌來看有兩種展覽形式,一種是常設展覽,它凝聚和代表著各個博物館的區域文化屬性和特色,另外一種是流動性展覽,此種展覽往往是采用征集各大博物館鎮館之寶,憑借“重量級”之名,尋求轟動效應的“特展”,以及在此基礎上,為了惠及國內外更多的公眾所舉辦的“巡展”。這種形式和主題的流動展覽,從本質上來講,它還是隸屬傳統文化的范疇,傳播內容的方式是自上而下的、單線的,只是以相對靈活多樣的方式向公眾展示了各大博物館的藏品。即便是展覽呈現方式上采用了當代新技術手段,視覺呈現效果花樣百出,不斷變化博物館中講故事的方式,但對公眾頭腦深處的“文化記憶”來說,它依然是一場關于“傳統”的展覽。當代藝術展覽作為博物館的另一種“流動展”和“原創展”,本質上,與它的文化基因、文化屬性和傳統展覽截然不同。如果博物館以“原創性”和“當下性和”為理念,緊隨時代、接地氣兒,建立博物館的新態度,每年的“流動展”項目將當代藝術展覽走進博物館列入展覽計劃,通過講述具有主題性、特定語境的當代藝術的博物館故事,博物館對公眾的吸引力將大大增強。由于當代藝術作品的參與性、豐富性、新奇性與體驗感,它給觀眾的帶來了新的心理文化空間感受和體驗,公眾因此愿意和喜歡走進博物館,愿意在閑暇時間選擇走進博物館,在博物館中消磨時光。當代藝術展覽的介入,有助于當代博物館真正成為多元的公共文化空間,讓走進博物館成為當代人的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和時尚選擇。
當代的博物館如何才能成為社會和文化的燈塔,如何在當代社會中擔當地方文化建設,成為增加社會價值、人文關懷,滿足公眾不斷增長的文化需求的公共文化平臺,這是當下文博界所面臨的重要的時代課題。當代雕塑藝術介入博物館為解決此課題提供了一種智慧和方案,具備重要的現實意義和價值。

南京博物院“呼吸”展覽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