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親（外一篇）

余瀛

你，用那雙堅實有力的手臂將呱呱墜地的我抱起；你，用那寬闊的肩膀支起一個溫暖的家；你，算不上偉岸的身軀卻能讓我安心的去依靠……有你，我的生活才變得絢麗；有你，我的人生樂曲才變得悅耳動聽；有你，我心中的花兒變得沁人心脾……有你，我人生的道路上才充滿幻想與希望……世界上繁言美語，也無法詮釋你，真正刻畫出你……

我的父親和母親出生在同一個村子。年輕時的母親漂亮、善良，在小小的村子里十分出挑，有眾多愛慕者，但她偏偏選中了父親。父親家很窮，出不起彩禮，但母親就是看中了父親是知識分子，憨厚、忠誠，這樣的男人值得托付，于是，便將一生的幸福交了出去。

一輩子的相濡以沫很平淡，卻勝過那些神話愛情千萬倍。

那些流年往事早已在我的腦海中模糊，但似乎又格外清晰，我記得父親總是把水缸挑得滿滿的，即便是家里的水夠用，他卻也總是樂此不疲。母親總是“板著臉”訓他：“你就是閑不住，勞碌的命！受苦的命！”而父親只是咧嘴笑笑，第二天仍舊如此。

小時候，家里窮。我和姐姐吃剩下的一丁點糖肉，就成了父母相互推諉的“大餐”，母親總能找到理由拒絕，而父親又總會拉長臉：“快吃了，涼了對胃不好，還推過啥？”母親則會低下頭，慢慢吃掉“大餐”，我看見眼淚劃過母親的臉，我相信這是幸福的淚水，因為從一旁的父親會心的笑容里，我讀懂了愛。父親愛我的母親，這個女人，放棄了更好的生活，陪著他支撐這個貧窮的家，他要給她全部的愛。

父親的愛轉化到我們身上，帶了些許嚴厲。我知道，父親的心中有一束火苗蠢蠢欲動。他期望我們能延續他的期望和理想，他也知道，想要走出山村，唯有讀書。所以，不管有多大困難，父親和母親依舊供我們上學，一直到高中。后來，在和姐姐的交談中，她說：“我很感謝父親給我讀書的機會，在村上，女娃子能讀到高中很不容易，更何況是大學。”

那時候，五十多歲的父親常常教育我們：“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一個人活著要堅強，不能在困難面前低頭……”看著父親蒼老的容顏和深深地皺紋，品著從他口中說出的，我們自認為都懂得的道理，我漸漸陷入了沉思：一輩子深埋山村的父親，他不懂得什么華麗的語句，但他知道人生最平凡的真理。

當時，我和姐姐在不同的學校讀書，父親不僅要教好學生，還要供給我們生活費、學習費，同時還要照顧好家里生產的一系列事。看著父親，我充滿了對生活的熱情和對人生的斗志，父親比書本上任何楷模的事跡更能激勵我。因為在我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例子，激勵我，鼓舞我，引導我：越在逆境，越要堅強。

由于家里經濟拮據，湊齊學費實屬不易，父親看我們時便不舍得坐車。他經常得凌晨兩點從家動身，穿越大半個渝北區和北碚區，至少要走六七十公里路，才能來到學校。記得一個彌漫大霧、深冬的早晨，我在教室上自習，班主任叫我出去?！鞍。赣H！您怎么來了？”“你媽昨晚做夢，夢見你得了什么急病，急得不行……我后來也想，要是你真有事，我……”父親后面的話沒有說出口，語氣略帶羞澀，我知道，父親在為自己慚愧，身為一個知識分子，不該相信托夢之說，但這里面包含的是濃濃的父愛呀！我仿佛看到了母親焦急的面龐和父親深夜忙碌的身影。父親的棉襖里隱隱只露出一件里衣，滿臉憔悴，眼圈烏黑，口干澀，嘴里不停喘著熱氣，滿額頭上分明看得出那些是汗那些是霧水，我的心好痛。淚，不自覺流下?！巴尥?，不哭……”父親伸出枯黃皸裂的手，想要為我擦拭掉眼淚，但卻只伸到了我眼前便放下了，隨后拿出一個瓶子，“這你媽給你煮的，你最愛吃的瘦臘肉……”

一九九九年，我工作了。學校人事安排，我得勤工儉學一學期，我在外面找了一家工地，走時只匆匆說了去建筑工地。不久，學校上面來通知：新教師要參加崗位培訓，從通知的第二天起報到。學校考慮找我有難度，沒有硬性要我必須參加，但我父親得知后認為：這個不能耽擱，是我的前程，牽涉到以后的轉正定級。但時間急迫，我打工地一點信息也沒有，在這茫茫人海，父親要怎樣找我？

我不知道父親在尋找的路上究竟遇到了什么，他不曾細說，只是從母親口中略知一二。那天，在重慶的各個大中小建筑工地上總有一個略微駝背的老人的身影，拿著一張照片，碰到誰就問誰，“打攪一下，你見個這人沒有……”這樣的話不知重復說了多少遍。也許，長時間的尋找讓父親十分急迫，就在我緩緩進入夢鄉時，隱隱約約聽見一個焦急而熟悉的聲音：“你見過一個剛到不久的小伙子，就是這個人。”我走出帳篷，與父親碰個正著，亂糟糟的頭發沾滿灰塵，汗水混著泥水劃過他的臉，干裂的嘴唇還帶著血絲兒。他也看見了我，瞬間，烏黑臉上綻放出少有的笑容，說了一句：“我終于找到你了?！本瓦@樣，我沒有錯過新教師崗位培訓。

如今，家里條件好了，父親也老了，和母親守著幾畝地，過著幸福平淡的生活，我在工作之余總是想念那一瓶瓶瘦臘肉，雖然學校附近也有賣的，但買到眼前的瘦臘肉即便色澤誘人，垂涎欲滴，但始終缺了點滋味兒。每到這時，母親的瓶裝瘦臘肉便會如期郵寄到我的面前，就像知道我的心事似的，時間剛剛好。后來我知道，父親算計著，我上一瓶該吃完了……

每當我吃著這瓶子里的肉，想著今天的幸福生活時，總會有一個個清晰的畫面呈現在眼前：穩健的步伐，挑著水，來回于井和家之間；蹣跚的背影，經過多少坑坑洼洼，翻越的多少個叢山峻嶺，手里緊握著一瓶肉；佝僂的老人，竄過重慶各個大街小巷，不停地打聽，反復地拿出被汗水浸濕的照片……想著想著，我默默無語，眼淚簌簌下落。

——選自中國西部散文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