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 子
草木花卉是天地間靈性之物,詩人們之所以將草木花卉作為愛意與情感的寄托,是因為它們不僅美艷色香,風姿絕佳,更重要的是,草木仰偃,花朵開合,一動一靜仿若生命的呼吸;樹生草長,木落花謝,春生秋死好像生命的盛衰。
《詩經》中就有許多以草木起興之作,這些詩篇不僅感動著人類之生命,也用一首首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歌唱啟迪著后人在面對自身澎湃的情感時不至于手足無措。
“草木有情皆長養,乾坤無地不包容。”在傳統文化的浸潤下,在詩文作品的反復運用中,諸多草木的象征寓意不斷強化,最終形成了中華民族特有的文化符號。

草木性靈寓祥瑞
在眾多草木花卉中,有不少植物或因花開時的繁盛景象,或因植株的祥瑞造型,讓人不由得想到“大富大貴”“吉祥如意”“生機勃勃”等詞語。于是,人們便將自己心中的情感、抱負,以及對生活的美好向往,寄托于這些美得不可方物的植物上。
牡丹 天香國色貴牡丹
隱喻:富貴、吉祥
清代趙世學撰有《牡丹富貴說》,論及牡丹“有王者之號,冠萬花之首,馳四海之名,終且以富貴稱之”。富貴、盛名、王者,牡丹好似天生適合皇家園林。
唐高宗曾“宴群臣賞雙頭牡丹”,武則天因愛生恨,怒貶牡丹的故事至今流傳。更有唐玄宗、楊貴妃二人于沉香亭前一邊賞牡丹一邊聽曲助興,興之所至,“宣賜翰林學士李白,進《清平調》詞三章”。沒想到,當時李白正喝得酩酊大醉,他于酒醉中提筆立就:“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這里的“名花”即為牡丹,“傾國”則指貴妃。常用來形容美人閉月羞花之“羞花”,說的也是楊貴妃賞牡丹,牡丹羞愧于花色不比美色。

帝王知遇,文人推崇,更有貴妃寵愛,花人合一,牡丹之富貴、吉祥聲名鵲起。劉禹錫一首《賞牡丹》記述:“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李正封的《牡丹詩》盛贊:“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宋代周敦頤直言:“牡丹,花之富貴者也。”
牡丹象征富貴,意蘊深遠,卻有人因太過在意富貴,無心賞牡丹而鬧出了笑話。
國畫家俞仲林擅長畫牡丹,有人慕名求畫,不久竟又將畫退了回來。原來,那幅畫上有一朵牡丹沒有畫出全貌。那人認為,牡丹寓意富貴,半朵牡丹豈不是“富貴不全”嗎?太不吉利了!一幅牡丹圖,不看牡丹看富貴。聽到這樣的話,俞仲林很無奈。不過,他還是笑著回答:“牡丹缺了一邊,不就是‘富貴無邊’嗎?”

芙蓉 水木清名華芙蓉
隱喻:榮華、富貴
芙蓉美名美意,寄托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祈盼。芙蓉花諧音“富榮華”,花碩、形美、色艷的木芙蓉向來被視為榮華、富貴的象征。芙蓉泛指兩種植物,一是荷花,又稱“水芙蓉”,二是木芙蓉。
木芙蓉作為我國傳統名花,在文人墨客的筆下被視為富貴、佳人的化身,歷代著名詩人贊美芙蓉花的詩詞歌賦十分豐富。宋代詩人鄭域寫道:“若遇春時占春榜,牡丹未必做花魁。”元代詩人蒲道源與鄭域志同道合:“午醉未醒全帶艷,晨妝初罷尚含羞。”唐代大詩人白居易在《長恨歌》中吟有“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把芙蓉花的顏色比作美人芳艷清麗的面色,使木芙蓉享譽古今。
木芙蓉色美,據南宋《種藝必用》記載,有一種“弄色木芙蓉”,其花一日白,二日鵝黃,三日淺紅,四日深紅,至落呈微紫色。另有一種醉芙蓉,一日三變色,初開時潔白,漸變為粉紅,午后至日落凋謝為深紅色。因此,芙蓉花開色彩絢麗多變,闖入眼簾即是一樹錦繡,一片榮華,可謂名副其實。
靈芝 靈通神效仙芝草
隱喻:吉祥、如意
靈芝狀似祥云,生于深山大木,是“物產之奇”,如幸而得見,即被視為吉祥。曹植《靈芝篇》寫道:“靈芝生王地,朱草被洛濱。榮華相晃耀,光采曄若神。”其中靈芝、朱草都是象征帝王仁德、天下太平的植物。
其實,我國傳統文化中的靈芝崇拜可以上溯至上古時期,并伴隨許多美麗的神話傳說。《山海經》中就有炎帝之女瑤姬不幸夭折化為瑤草的故事。家喻戶曉的神話故事《白蛇傳》中,白娘子只身前往險境盜取仙草救許仙,所盜能起死回生的仙草就是靈芝。東晉葛洪《神仙傳》中有這樣一個傳說,三月三日是西王母壽辰,女仙麻姑于絳珠河畔以靈芝釀酒為其祝壽。
靈芝本身的藥效,加上文學的渲染,使其成為我國古代最出名的“仙藥”,常常寓意長壽。自漢代以來,儒學家把靈芝稱為“瑞草”或“瑞芝”。因為寓意吉祥,其圖案被廣泛應用于器物、繡品、家具、建筑等領域。由靈芝云狀環紋演化而來的靈芝紋是歷代家具喜用的裝飾紋樣。以靈芝、水仙、文竹、壽石取諧音寓意“靈仙祝壽”。

一枝一葉總關情
講究含蓄之美的中國人在情感的表達上可謂花樣翻新,不遺余力,已然達到“一枝一葉總關情”的境界。
桃花 灼灼其華,宜其室家
隱喻:青春、風月
在我國傳統文化的語境里,植物自有一套特別的語意系統。梅、蘭、竹、菊被賦予的是文人的風骨,而桃花所代表的絕不可能是揮舞著丈八蛇矛的虬髯大漢,只會與青春正好的女子相關聯。這既是因為它盛開在春季這萬物萌發的時節,也是它花色妍麗、花朵濃密、姿容嬌媚的體貌特征帶來的直觀聯想。
《詩經·周南·桃夭》最早建立了桃花與青春美麗的女性之間的隱喻關系:“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fén)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zhēn)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以桃花來祝福新娘,比喻女子美貌。
石榴 榴枝婀娜榴實繁
隱喻:多子、留戀
如果說桃花是每個青春期的少女都曾做過的美麗幻夢,那石榴就是知足婦人幸福紅火的生活。
在南北朝時,石榴詩、石榴裙和多子多福的祝福就已經開始流行。據《北史》記載,北齊安德王高延宗娶李祖牧之女為妃,文宣帝高洋來到李妃的娘家做客,李妃母親呈獻兩個石榴。文宣帝不解其意,這時皇子的老師魏收說:“石榴房中多子,王新婚,妃母欲子孫眾多。”從此,就有了用石榴預祝新人多子的風俗。

石榴花姿容艷麗,如火一般的顏色最合盛唐名女子的堂皇氣象。一代女皇武則天特別喜愛石榴,讓長安城一度出現“榴花遍近郊”的盛況。
芍藥 等閑相見莫相親
隱喻:鐘情、思念
如果說玫瑰是西方情人節的標志,那芍藥就是中國情人節的專屬。當然,這里所說的并不是七夕,而是華夏祖先在《詩經》時代舉辦的上巳節。農歷三月,溱河和洧河春水泛起波瀾,年輕小伙和姑娘互贈芍藥,定情嬉戲。在神話中,女媧分陰陽,定姻緣,制定了自由戀愛的上巳節。這一天,除了已婚和家有喪事的,未婚男女都要參加聚會。
古往今來,無數文人墨客為芍藥癡迷,留下了許多膾炙人口的佳作。唐代的元稹曾寫有“去時芍藥才堪贈,看卻殘花已度春。只為情深偏愴別,等閑相見莫相親。”以寄深情于芍藥。因芍藥花開時已是春末,是春天的最后一點亮色,所以和芍藥關聯起來的女子,很是令人欣賞和憐愛。
芍藥的色、香、韻之美,讓芍藥神自然成為女性形象。傳說華佗喜歡栽草試藥,他也種芍藥,但沒發現其藥性,就沒再關注。一天深夜,華佗忽聞女子哭聲,出門探看,卻只見那株芍藥。回屋又聞哭聲,復看還是只有芍藥。華佗的妻子猜測:“這里的一草一木,到你手里都成了良藥,唯獨這株芍藥被你冷落,自然覺得委屈了。”幾天后,華夫人恰巧血崩腹痛,用藥無果,她便挖出芍藥根煎水碰碰運氣,不料腹痛竟然漸止。華佗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確實委屈了芍藥。

可見,若芍藥真化作女子,也定然不會允許自己空谷幽生,孤芳自賞。
多情自古傷離別
寂寞旅人的輾轉反側、異鄉游子的思鄉惦念、孤獨男女的牽腸掛肚、陰陽相隔的纏綿悱惻……文人雅士們借助折斷的楊柳枝、庭院深處的梧桐、夜雨中的芭蕉,讓這些情感更加深厚雋永,歷經千載依舊值得不斷回味。
柳 折柳一枝訴離殤
隱喻:送別、思念
“客亭門外柳,折盡向南枝。”大約從漢代起,折柳就開始成為送別的習俗,這是因為古人認為“無心插柳柳成蔭”,柳樹既易于成活,又有驅邪治病、令人長壽的功效,臨別贈柳就包含了希望漂泊異鄉的朋友能夠落地生根、身心康泰的祝福。與此同時,“柳”又和“留”同音,而柔弱飄搖的柳枝就像挽人的手臂,挽留與不舍之意便飽含其中,恰當地表達了送別者的心境。

歷史上最著名的柳樹當屬生長于灞橋旁邊的灞橋柳。灞橋離長安城三十里,是送別親友最為合適的距離。當時人們在此橋兩側遍植楊柳,就是為了便于人們攀折,正所謂“楊柳含煙灞岸春,年年攀折為行人。”遙想漢唐盛世,無論開疆拓土還是商賈往來,小小的灞橋不知品味了多少次離愁別緒,橋邊的柳樹也不知散盡了多少繁枝。“灞岸晴來送別頻,相偎相倚不勝春。”
梧桐 深院梧桐悲斷腸
隱喻:凄涼、悲傷
梧桐的悲劇源自其雖然高貴,能夠招引鳳凰,卻因易生長,常常被當作庸材使用。《禹貢》里有“嶧陽孤桐”,用它的新枝做琴,非常清雅。然而悲劇的是,明朝天啟年間起義軍都將其砍來燒火做飯了。著名的焦尾琴也是蔡邕從灶上搶救下來的,而那些未曾碰上蔡邕的好桐不知被燒掉了多少。
梧桐的悲劇源自其隨季節而凋落的大葉子。“梧桐一葉落,天下盡知秋。”光禿禿的枝丫,簌簌下落的葉子更增添了人們的悲秋之情。“梧桐枯崢嶸,聲響如哀彈。”臥病于床的游子孟郊聽到這聲音悲意更濃。
梧桐的悲劇還源自其蘊含的愛情意象。“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芭蕉 雨打芭蕉話凄涼
隱喻:憂愁、離別
相較于楊柳與梧桐,芭蕉實在屬于小眾植物,卻因“雨打芭蕉”一個瞬間,讓文人雅士們怦然心動,成為寄托愁緒的象征物。
無論愿意與否,芭蕉這種生長范圍有限的植物還是沒能逃脫離愁的圈套,在凄風苦雨中被反復吟唱。“芭蕉為雨移,故向窗前種。憐渠點滴聲,留得歸鄉夢。夢遠莫歸鄉,覺來一翻動。”詩人杜牧在雨打芭蕉的節奏中酣然入夢,夢中回到了久別的故鄉,情境是如此真實,以至于產生了懷疑,驚覺只是在異鄉翻了個身。可以想見,翻身之后的杜牧久久不能入眠,甚至還會流下兩行清淚。
而寫芭蕉最凄涼的莫過于李清照:“窗前誰種芭蕉樹?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卷有余情。傷心枕上三更雨,點滴霖霪。點滴霖霪。愁損北人,不慣起來聽。”北國名媛流落江南,丈夫身故,身無長物,夜半孤臥。忽聽雨打芭蕉,原本愁苦的心境更甚一層。
